从此冰玉就开始了伴君的日子。
世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如果皇帝喜怒无常的话，那伴君这事确实是很危险。
可是新帝赵睿一向对下宽和，这点从他身边的近侍可以看出。赵睿在的时候，大家有条不紊的做事，赵睿不在的时候，小太监们偶尔偷个懒也没人说什么。
而近侍都能如此随便，冰玉又是被赵睿特地招到身边的，即便她懒散一些，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可她做事倒是比平时还要认真几分。
赵睿把她招到身边，是为了不让董峙那个老夫子为难她，所以并未给她安排什么差事。而赵睿的衣食起居，又有专人伺候。明面上看，冰玉不需要做什么事。
可自从冰玉来了赵睿身边，御桌上成堆的奏折会被人分门别类的整理好，不会出现翻一本奏折找不到的情形。
要知道本朝为了防止太监弄权，皇帝身边的太监们大多都是不识字的。
赵睿身边唯一能认字的就是大太监张炬，可张炬最大的长处是协理内务，于学识上差的太远，每次整理奏折，只能做到将御史台的折子和内阁的批复折子分开。
而自从冰玉来到身边以后，赵睿发现奏折被分门别类放在御桌上，导致他翻阅奏折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
这天他批复完内阁的折子，习惯性的把朱笔放在笔架上。不等他开口，小太监常喜已经把热茶端了过来，茶是刚好能入口的七分烫，不像以往不是太烫就是太凉。
赵睿平静的喝了半盏茶，然后不动声色的看了常喜一眼，他从未在茶水上挑剔过常喜，以至于常喜来了他身边半年，也不知道他喜欢七分烫的茶水。
他的目光在常喜身上打了个转，然后吩咐对方去准备些点心。常喜应了一声，从殿内出去的时候，却悄悄朝角落里的冰玉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赵睿明白了常喜摸透了他喜好的原因。
常喜端上来点心后，赵睿扫了一眼托盘。上面放着一碟虎眼窝丝糖，一碟楂条，还有一碗银耳羹。
赵睿什么也没说，三样吃食各用了一半。这也是他的习惯，什么吃食他只会用一半。也正是因为这个习惯，除了大太监张炬，无人知道他的喜好。
点心用完以后，赵睿继续看奏折。奏折看到一半，太监传报，说是高首辅有事求见。
高首辅求见赵睿是有要事相商，按照规矩，殿内这时候是不需要留人的，冰玉不用人说，很自觉的和太监宫女们退了出去。临出去之前，她能感受到高首辅投到自己身上的视线。
其实，高首辅早就听说了冰玉被赵睿招到御前的事。本朝不是没有皇帝把翰林招到身边的例子，可是当高首辅听说这个人是冰玉时，久经官场的他忽然觉察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难道是新帝不满他排斥异己的举动，所以特地把冰玉这个与曾老尚书有关系的人调到身边，以此来敲打他。
如果这一切都是他在多想，但他将曾老尚书派系的人明升暗降也确实是事实。如今冰玉调到新帝身边，自己不能不防着她暗地里告状或是使绊子。
高首辅心里转着念头，表面却和寻常一样，将内阁拟好的折子呈上来。
等他从殿内出来，已是两刻钟以后。
高首辅走到冰玉身边，不等对方行礼，忽然问了一句：“曾老尚书在晋州还好吧？”
冰玉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异常，“老爷子很好。”
“那就好。说来本官与曾老尚书同僚一场，老尚书离京的时候我却未能送别，实乃人生憾事。不过听说老尚书离京的时候，吏部特意凑了份子给老尚书践行，想来老尚书也不会介意少我这么一个人。”
冰玉笑笑道：“老爷子从来没跟我提过此事，不过说起同僚，老爷子提得最多的便是大人您，说大人年过四十便已入了内阁，可谓是年富力强，比他这个糟老头子可强的多了。”
高首辅意味不明的笑道：“是吗？”
大凡能做到首辅这个位子，几乎无一例外的都会养成少说多做的习惯。也就使得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深意。
如今他却与冰玉说了这么多，摆明是要试探她。
有那么一刻，冰玉好像回到了宗门内与那些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们明争暗斗的时候。
她不仅毫不畏惧，还很坦然的看向高首辅，“当然。大人如今位于内阁之首，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下官为何要撒谎骗您。”
她一再提及高首辅如今的地位，摆明是提醒他若是再揪着曾老尚书这个昔日的吏部尚书不放，不免有失首辅风度。
高首辅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显然是未料到她年纪轻轻，态度不卑不亢，就连与他这个首辅对话也丝毫不落下风。
他深深吸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冰玉，留下一个望你好自为之的神色走了。
等冰玉从宫里回来，松烟向她禀告今日有两位大人上门拜访时，她才明白高首辅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她这里才换下官服，上午才拜会过她的两位大人就来了。一位是少詹士左大人，一位是太常寺少卿周大人。
这两人本来都是吏部的郎中，可是自从高首辅接任吏部尚书后，便把两人调离了吏部。虽然吏部郎中只是正五品，而少詹士和太常寺少卿都是正四品。
可是少詹士和太常寺少卿却属于闲职，不仅没有多少权利，反而无油水可捞。
两人过来找冰玉，无非是想让她在新帝面前委婉的求情一二顺便能告高首辅一状。
冰玉一时没有说话，曾老尚书在她进京之前跟她提过，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从来没有指望高首辅能够善待他从前的下属，这种情形早在曾老尚书预料之内。
只要不是无故刁难，曾老尚书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冰玉回想着曾老尚书说过的话，忽然端起手边的茶杯，“两位大人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可是我人微言轻，只怕要辜负两位的期望。”
左大人和周大人怀着希望而来，最后却得了这么一个结果，自然有些不甘心，可冰玉的态度已经表明了她不会帮忙，两人也只好失望而去。
第二日冰玉再到宫里，在赵睿面前只字不提两位大人的事。
高首辅已经听说了左周两个人拜访冰玉的事，便派人去御前打探一二，可是打听的结果却是冰玉什么也没有说。
冰玉在吏部的任命下来之前，一共在赵睿身边待了四天。这四天，几乎每天都有人找她，不是求她办事，便是找她帮忙。
可是赵睿每次处理奏折的时候，都能看见她安静的做事，即便赵睿有时候心情好，要冰玉陪着赏景游湖什么的，她也没有多余的话。
直到吏部的任免文书正式到达冰玉手边，赵睿才惊觉这几天竟然过得这么快。
他将笔放下，压下心中的那一丝烦躁，盯着冰玉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朕没什么要嘱咐你的，只是听说保定那边有个案子闹得沸沸扬扬，你此去可先到保定查问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冰玉应道：“微臣遵旨。”
赵睿看着她平静的神色，忽然问道：“你有什么可说的，比如请求什么的。”
对于这样的试探，冰玉应付自如，“微臣没有什么可说的，只希望皇上能好好保重身体。”
赵睿看着她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容貌，心里越发有些烦躁，为了压下这些烦躁，他挥挥手，“无事的话，你就先退下吧！”
冰玉从善如流的退了出去，从宫里出来后便回住处收拾行李。
高升来宅子的时候，刚好看到有人来拜访冰玉，而且是正四品的官员。
他目送那个大人离开，好奇的问松烟：“这两位大人是什么身份，我看他们的官服好像品级不低。”
“听说是正四品的官员，特地来找我们家公子帮忙的。”松烟眉眼飞扬的说道，“你大概不知道，我们家公子入了圣上的眼，如今在御前当差。”
怪不得会有正四品的官员求上门来，高升惊讶无比，没想到他才离开半个月，萧公子的身份就已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松烟显摆完，才想起正事，“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当初高升是以刘御史的亲戚身份住到宅子里的，松烟一直不清楚他来宅子借住的目的，后来刘御史带走了高升，便以为他这些天一直在刘家做事。
高升来这里之前还有些摇摆不定，如今亲眼见到那个四品大人上门，便下了决心，“你去帮我禀告你家公子，就说我有事求他帮忙。”
松烟对高升的印象很好，让他先在厢房稍等，自己去了书房禀告。
冰玉正在整理书卷，听说高升来了，便让松烟把人带过来。
“粮仓一案已经结的差不多了，刘御史有意要送我回保定。可是我这次举报上司是犯了官场的大忌，只怕等我回到保定以后，无人敢再用我。所以我左思右想，与其回去受气不如跟在公子身边。还望公子收留我。”
高升把想好的话说完，便等着冰玉的回答。
一片寂静中，只听得见冰玉翻书的声音。
好一会儿，冰玉才开口道：“我现在不过是个从六品的修撰，你跟着我最多不过是个不入流的管家。你可要想好？”
高升毫不犹豫道：“跟在公子身边，即便做个管家，也比做个处处逢迎的小吏强。”
冰玉忽然一笑：“既然你愿意留下来，那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月钱按照你原来两倍的俸禄发放。”
高升正要开口，冰玉摆手道：“你无需与我客气，你家公子我不缺那点银子。只要你不给我惹祸，以后的月钱还会再涨。”
她奉命去保定查案，本来就要找一个熟悉那边的人，高升撞上来，刚好合了她的意。就是不知道皇帝口中那个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是个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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