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祁肆正式跟着卜万田去学校上课，勉强算是整洁的教室中坐着二十来个小孩子，祁肆在他们的注视下上了讲台，做了自我介绍。
年轻老师笑容友善，看了便心生好感，教室中有几个昨天和他见过面的学生，皆是神情兴奋，接收到祁肆的视线时更是欣喜于自己被新老师记住了。
李强坐在教室右侧，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看到上台讲话的卜万田后更是忐忑不安地移开了视线。
卜万田作为上任老师说了一番场面话，期间祁肆状似认真旁听，实则默默注意着李强，将他的反应看在了眼里。
看来李强已经知道了楚人美死亡的真相。
祁肆漫不经意地想。
他在卜万田的旁听下讲了两堂课，学生踊跃发言，课堂气氛活跃，真实到不像游戏。午休时间到了后祁肆和卜万田一起向外走，祁肆将话题拐到卜万田辞了工作的原因上，问他：“卜老师明明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好老师，为什么想离开黄山村呢？”
“……我妻子出了事，不大想在黄山村里待下去了，只是出去转转罢了，将来也还会回来。”
卜万田隐晦地提了一嘴家事用来搪塞年轻的老师，他只觉得年轻人空有一腔热血，待时日长久，也会厌倦，迟早会抛弃黄山村的学生返回城中。
祁肆将卜万田的敷衍与隐隐的嘲讽看的分明，不动声色地接了话，相当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这游戏还挺真实的……
从卜万田口中是套不出什么话了，祁肆尝试一遍不行，果断放弃这个选项。
即使卜万田不说他也知道事情真相，此次试探不过是闲得无聊而已，只是卜万田的反应……太真实太接地气了。
下午祁肆又上了两堂课，和学生说了再见后目送学生们离开教室，卜万田一整天都和他们待在一起，心里不耐烦，学生走完后见祁肆仍然不走，找了个理由准备先行离开。
“祁老师，我先回去了。”
卜万田站在教室门口，一只脚已经在门外了。
祁肆捧着书坐在讲台上，向他道别：“路上小心，卜老师。”
等卜万田离开学校，祁肆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书本往学校后面走——他昨天注意到学校与后山较近，今天课间抽空看了下学校的最里端，发现了去后山的正确方法。
先把楚人美埋了，李强就找不到她，楚人美就无法得知事情真相，没有怨气，就不会死人，不会死人就可以通关。
——完美的通关方法。
祁肆托着学校里的铁锹到了墙下，先把铁锹扔过墙头，听见了落地声；他等了等，确定那头没有动静后麻溜地翻上墙头跃下，顺顺当当地落地。
他扶了扶有些歪的金丝眼镜，冷静地抬头打量四周的环境，凭借昨夜的印象分辨出了周围的环境，朝着水潭的方向走过去。
铁锹落地时发出的声音不算大，但在寂静的后山里响起时却有如雷震，李强——楚人美的侄子听到声响后被吓了一跳，慌慌忙忙地趴在了草丛中。
随后他眼睁睁地看着新来的年轻老师扛着铁锹从学校后墙的方向走了过来，径直往水潭旁的树丛里走了过去。
李强紧张又困惑，就算来这里的是卜万田或者其他人都不会令人惊讶，可来这里的是来黄山村不久的祁肆老师就令人疑惑了。
小孩缩在草丛中屏住呼吸，看祁肆手脚麻利地在草丛中行走，肩上的铁锹看起来有几分熟悉……正是学校里常用的铁锹。
李强盯着草地胡思乱想，祁肆却悄悄扭转方向，朝他那处走了过去。
“李强同学，你趴在这里做什么呢？”
年轻老师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语调有如春风拂面，李强猛地抬头，被身侧一米远的祁肆吓得蹦了起来。
“老、老师……”
李强干巴巴地打招呼。
祁肆拄着铁锹，挑眉看他：“李强同学你放学不回家……来这里干什么？”
李强视线游移不定，祁肆注意到小孩多次看向有着楚人美尸体的一方，他伸手扶了扶眼镜，说：“你看到了那位穿着蓝色衣裳的阿姨了？”
“……是。”李强想到楚姨在得知真相后猛地伸直的手，承认了，“我是来找楚姨的。”
祁肆：“……”
看来是说了啊。
“老师为什么会来后山？”李强问他，“还拿着铁锹……”
祁肆低头看了看手机的铁锹，淡定地开口：“昨天我在这里发现了尸体，今天来为她挖一个墓。你叫她楚姨……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姨妈……”李强难过地开口，新来的祁老师都能想着为楚姨挖墓，可卜万田狼心狗肺，害死楚姨后甚至不愿安葬楚姨。
祁肆点头：“那你过来帮忙吧。”
李强愣愣的看他，祁肆却已转身朝水潭旁的树林深处走去，他赶忙跟上，发现祁肆对这附近十分熟悉，不消片刻见到了楚姨的尸体所在的地方。
他隐隐有个猜想，或许移了楚姨尸体的人就是面前的这位祁老师。
李强问他：“老师，你是不是来过这里？”
祁肆头也不回：“昨天晚上来过。”
李强默默地跟在祁肆身后往前走，他不久前才从那里出来，这附近还有他为了找楚人美时踏出的痕迹。
树林深处有一棵较为粗壮的树，祁肆远远看见枝桠的形状便认出棵树树下正是他昨晚放下楚人美的尸体的地方。
再往下细看，树下有两根直直挺立着的东西，那是楚人美的双臂。
祁肆透过眼镜，看到了一旁匍匐在地的着深蓝色衣裳的女人。
那女人正看着他们，嘴角有黑色液体蜿蜒而下，双目空洞。
哦。
这平光眼镜原来是这个用法。
祁肆恍然大悟。
在摘下眼镜和继续戴着眼镜之间，祁肆选择继续戴着，面不改色地继续前进。李强浑然不觉，看到他姨妈那对直勾勾地伸着的手臂，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之前在李强哭着对楚人美说出真相时，本该僵硬的尸体却忽然挣脱了手上的麻绳，伸出了双臂。
这当然很可怕。
树林的另一头是一片空地，也有坟墓，祁肆找了比较干净的地方开始挖坑，他力气大，丝毫不觉得累，即使楚人美本鬼就趴在一边盯着他看，祁肆也以很快地速度挖了有一人长的坑。
末了他拄着铁锹，喊一旁目瞪口呆的李强过来搬他姨妈的尸体。
“这种情况下只能先这样了，你过来和你姨妈道别吧。”祁肆说，“然后我们就离开，已经不早了。”
如今已近傍晚，确实不早了。
李强看了看他手里的铁锹，又看了看那个深坑，默默上前，轻声向他的楚姨道别。
祁肆在一旁看着。
楚人美也和他一起看着。
此刻的楚人美还留有人性，起码祁肆的余光之中，她显然被触动了，挪到了李强旁边，温柔地——如果那能够被称为温柔的话——温柔地看着小孩。
一大一小将楚人美身上裹着的草席放平整，又试着放下她的手臂，无果，楚人美的手臂仍然直直地挺立着。
“现在问有些晚了，李强同学你的姨妈为什么会在这里？”祁肆蹲在一旁，看着李强，“村子里没有一个人提起过她，卜老师也没有提起过……他是你姨夫，对吧？”
李强和他身边的楚人美都抬头看向了祁肆，他面不改色，无视了脸上有三个黑洞的楚人美，神色自若的与李强对视。
李强欲言又止，嗫嚅半晌，也没有对祁肆这个陌生人说出事情真相。
比起他这个小孩子，卜万田显然更为可信，更别提祁肆深受卜万田照顾……怎么可能会相信他说的话呢？
所以李强什么也没说。
祁肆看在眼里，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再提这件事：“不愿说就算了，但是你得想想你姨妈怎么办。”
他一开始是打算在楚人美得知真相前埋了她，避免对方产生怨气；李强打乱了计划倒无所谓，祁肆在意的是铁锹都拿来了，坑都挖好了，人却埋不成了。
“是不是要弄个棺材比较好？”
祁肆想到这里，问了出来。
“啊、啊？”
李强憋红了一张脸，茫然无措，即使他再不懂事，也明白这种情况下不可能为他的楚姨弄来一副棺材，祁肆的提议根本不可行。
两人相对无言，祁肆的视线从平光镜后面飘过一旁安安静静几乎要趴在李强身上的楚人美，认真又淡定的开口：“现在先回去吧，明天我去弄个棺材来。”
李强疑惑地抬头，祁肆却已俯身捡起铁锹，朝他扬了扬下巴，又重复了一遍：“回去吧。”
小孩从来时的方向离开，离去时欲言又止屡次回头，楚人美的鬼魂紧跟在他身后；祁肆目送一人一鬼离去后扛着铁锹翻墙回到了学校内部，将作案工具放回原位后，他神色自若地出了学校。
路上有村民向他打招呼，祁肆友好地给予了回应，经过一个小道时，看到了和两个人狗狗祟祟交谈的卜万田。
祁肆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楚人美如今跟着李强回了家，那卜万田必死无疑，他不在意卜万田的性命，在回去的路上反而一直在想该如何替楚人美弄一副棺材来。
他回了村长家吃过晚饭后便开始和村长闲谈来打发时间。
村长问他在学校适应得如何，祁肆实话照说，对方显得很是满意，甚至隐隐感到自豪。
“我看班上有位叫李强的学生，卜老师对他很关心，他们是什么关系？”
做了一系列铺垫后，祁肆顺水推舟，想要引出楚人美的话题。
“你说小强啊……他运气不太好，摊上了个不守妇道的姨妈，就是卜老师的妻子……实不相瞒，我跟你讲啊，他姨妈前些日子和人通奸，然后死喽。”
村长抽着旱烟，摇头叹气，一副很是心痛的模样。
祁肆冷眼静看，嘴上却顺着村长的心意追问，十分捧场。
村长抬眼看向他，祁肆笑容轻浅，侧耳倾听，分外认真。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村长给他说了些村子里的人，哪些脾气好，哪些该避着……他是村长，黄山村里的事情自然是了如指掌。
祁肆认真倾听，实则左耳进右耳出。
夜色渐深，祁肆向村长告别，往后院的房间走去，途中经过了一间屋门紧锁的房间，他从房间前经过一半，忽然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不由驻足片刻，认真思考起这想法的可行性。
——村子中到了年纪的老人会提前备一副棺材与寿衣，村长的棺材便放在这间屋子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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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山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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