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碧落之上,纯白的雪洋洋洒洒飘落,如同漫天飞舞的柳絮,让人一时如梦如幻,分不清落下的是冬还是春。
初寒伸手接了点雪花,歪着头对一旁的谢长亭道:“仙君,下雪了。”
白雪落在银霜的发上、落在淡青色的衣袍上、落在云水绫上,一瞬间,仿佛将谢长亭拉回了终年飘雪的苍鹤山上。
他没有动,只是声音很轻,仿佛在说给自己听:“这或许是末冬初春的最后一场雪吧。”
他总是能活过冬天,可活过了冬天,万物苏醒,春回大地,他却什么都没有了。
初寒突然问他:“仙君,你想看雪吗?”
谢长亭愣了愣,良久才道:“不想。”
初寒抿了抿唇,问:“听闻苍鹤山常年积雪,仙君是熟视无睹了吧。”
谢长亭道:“或许吧。”
他摩挲了一下软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了上去,打算小憩一会儿。
神魂残缺,经脉受损,总是醒的少睡的多,想来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长睡不醒了。
初寒看着蜷在软榻上的人,敛了笑意,定定望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在对方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抬手,指尖轻轻触碰谢长亭的眉心,蜻蜓点水一般,很快便收了回来。
而后又坐了回去,端起那杯凉了的茶盏,兀自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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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亭破天荒做了一个好梦,梦里也是大雪纷飞的天,却不是在冰冷刺骨的苍鹤山。
那是一个小院子,一户普通的百姓人家,院子里堆了一层厚厚的雪,雪地里有一串的脚印。
那脚印很小,像是个幼童留下的。
幼年的谢长亭正跪在白茫茫一片的院子里,哼哧哼哧堆着一个小雪人,右边是已经堆好的一个大雪人。
“雪团子,你在院子里待了一天了,冷不冷啊。”
一道温柔的声音从谢长亭身后传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是他的母亲。
他又接着堆雪人,一边回道:“不冷,娘亲来看,这个雪人是你。”
母亲走到他旁边蹲了下来,细细打量了一下那个大雪人,最终认真点头:“堆的真好看,这根树枝惟妙惟肖,是娘亲的簪子。”
谢长亭稚嫩的娃娃脸嘟了起来:“只有簪子惟妙惟肖吗?”
母亲温温柔柔地笑着:“雪团子你知道雪人该怎么堆才像吗?”
谢长亭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问:“怎么堆?”
他话音刚落,只觉得天旋地转了一会儿,母亲将他抱了起来,而后埋进了他刚刚正在堆的小雪人雪堆里。
他还不曾反应过来,母亲又将雪都堆在了他的身上,将他堆成了一个雪人。
母亲笑呵呵道:“雪团子本来就白白的一小团,和雪人浑然天成。”
谢长亭眨了两下眼睛,抿着唇更生气了。
.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雪依旧没停,他感受到自己身上被盖上了一件厚厚的披风,风雪无法侵染他的身体,周身倒并不觉得寒冷。
他掀开披风坐了起来,一颗小小的雪球便擦过他的发梢飞了过去。
谢长亭静静道:“初寒。”
初寒从后面绕到了谢长亭前面:“在。”
好似刚才砸人的不是他。
谢长亭没再说什么,手却被人握住,掌心又放进了一片凉意。
是雪人。
他神色复杂,另一只手抬手去摸掌心的雪人,和他幼年堆的不一样,这个雪人堆的十分精致,就和那个糕点一样。
初寒看着谢长亭捧着他做的小雪人,一只手用食指指尖轻轻抚摸着雪人的轮廓。
在这风雪天地中,白如雪的谢长亭坐在秋千上捧着缩小版的自己。
鬼使神差地,初寒看到谢长亭戳了戳小雪人的脸颊,他亦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对方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太多血色,白的不似常人,可碰起来却软软的,像个团子。
初寒眉眼间都浮上了一层笑意:“仙君,你好像个雪团子啊。”
谢长亭闻言,戳着小雪人的指尖猛地一颤,那柔和的面色忽的凛冽了起来。
他突然捏碎了手里的雪人,挥开了初寒的手,朝屋子里走去。
这世上没几个人喊他雪团子,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师尊,还有一个是白潼。
除了他母亲,其他人喊这个昵称,不过都是为了…唤起他内心最温柔的一段记忆,然后,狠狠利用。
师尊如是,白潼如是。
现在,初寒也要利用这个。
他缓步朝屋子走去,将一切抛在身后,就像将世间万物所有的一切都抛下了。
其实本该如此,早在一百年前,那个漫天风雪的日子,他就已经知道了。
他正走着,一颗雪球砸在了他的身上,他步子顿了顿。
不是初寒,左侧砸过来的,应该是那两只小鬼。
谢长亭心情不佳,声音淡漠:“你要么就砸死我,否则这无关痛痒的发泄毫无意义。”
他说完便进了屋子,将门关上了。
黑无常梗着脖子机械般转向不远处的初寒,磕磕绊绊地传音辩解道:“衍雪仙尊杀您,您不但救了他,还好吃好喝供着他,他却对您这般没有好脸色!”
初寒脸上笑意全无,只是望着那扇紧闭的门,连个眼神也没分给他:“你知道自作主张的后果吗?”
黑无常当然知道,他双腿一软,直接跪在雪地里,白无常连忙上前一步:“冥主,弟弟只是替您不值,他也并未真的想去伤害衍雪仙尊,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他。”
初寒没有说话,无形的压力将两人笼罩,白无常也跪下道:“我们这就去给衍雪仙尊赔罪。”
白无常拉着黑无常刚要抬步进屋,却被一道力量困在原地。
“冥主…?”
初寒沉默须臾,道:“赔罪是肯定要赔的,不过不是现在。”
他收回目光,对两人道:“去查一件事。”
院子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传到谢长亭的耳朵里,他知道院子里不可能这般安静,却也懒得开神识去听他们在谈论什么了。
无非是想再换个法子来利用他。
他坐在窗子边,没有开那扇窗,却透过窗纱面朝着外面。
初寒推门而入,便看到那抹淡青色的烟靠在窗边,窗子不曾打开,那抹青烟如同被困在笼中的青鸟,那样单薄寂寥。
他端着方才谢长亭没喝完的粥,药粥冒着热气,显然是热过了,他看着对方的背影,忽的问:“仙君想下山吗?”
谢长亭没动,许久才回答他:“不想。”
初寒知道谢长亭或许想离开这里,但以谢长亭目前的身体状况,以及他一身仙骨,恐怕下了山会十分惨烈。
他走近,对谢长亭道:“仙君把药粥喝完吧。”
谢长亭不曾回头:“不喝。”
初寒料到他会拒绝,将之前想好的说辞搬了出来:“这药粥若是只喝一半,一会儿经脉逆行,伤上加伤,你会很痛的。”
谢长亭却并没有被他恐吓到,依旧朝着窗外,白纱一般的柔光被纱窗过滤,披在他的身上,霜雪银丝如云如雾。
他淡淡道:“不必劳烦,我并未觉得痛。”
谢长亭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以为对方会离开,结果那人拉过一旁的凳子坐了下来,将药粥放在桌子上,大有他不喝就不走的意思。
他忽的想起刚醒来的那两天,他不喝药,这人便不停地熬药,他不喝便不停。
何其…无赖。
这一次他绝不妥协。
于是谢长亭收回目光,顺势躺下,背对着初寒,不去管他。
他想不管不顾地睡着,然而他发现,床榻边有个人注视着他,他完全睡不着,只能维持着睡着的姿势,却清醒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坐着的人动了动,终于起身端了药粥出去了。
谢长亭躺在床上轻轻松了口气,倒不是有什么心理负担,只是单纯旁边有人睡不着。
初寒离开,他正要安心入睡,没想到那人又去而复返。
他眉心顿时蹙了起来,在初寒坐下的同时撑起身子坐了起来,面向对方:“你又要做什么?”
初寒看着他,将手里重新热好的粥放到谢长亭掌心,浅笑道:“要你喝粥。”
谢长亭任由那碗热粥温着他的掌心,他神色不变,继续问:“初寒,你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都可以给你。”
这明明是一句倾心许诺的感人之言,可从谢长亭口中说出来,令初寒莫名心疼了一瞬。
他知道,谢长亭这是心死放纵,什么都不想抓住了。
他思虑良久,才放松道:“我要…仙骨。”
谢长亭捧着热粥的手微微收紧:“你之前说,你不想要仙骨。”
初寒笑了笑:“那是骗你的。”
谢长亭侧了侧头,有些不信:“我一早便说过,你若是想要仙骨,尽管取便是。”
初寒交叠了修长的双腿,眉梢轻扬:“仙君,怎么我骗你的你信了,实话告诉你,你却反而不信了?”
谢长亭皱眉:“你若是为了仙骨,何必如此麻烦,我现下的身体状况不是你的对手,你强取也无妨。”
初寒轻笑一声,却垂了眼眸:“仙君,若要取仙骨,强求是下下之策,你若是心甘情愿将仙骨渡给我,才能发挥仙骨最大的效用,否则…白潼也不必如此麻烦。”
谢长亭:“……”
他捧着热粥的手骨节泛白。
谢长亭低声问:“那你怎么又愿意告诉我了?”
初寒身体微微前倾,颇为认真道:“因为仙君生气了,我若是再不告诉你,恐怕就拿不到仙骨了。”
谢长亭沉默良久,忽的扯出一抹淡笑,有些自嘲又带着漠然:“你想和我双修?”
初寒:还有这等好事?
二更在晚上十一点,不见不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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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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