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夫人缓缓回过头,看到是贺冰,强忍住哭泣柔声问:“渴醒了?我给你们泡了醒酒茶,在厨房料理台上放着呢,快去喝。”
贺冰:“谢谢阿姨,我没事,您怎么样?”
纪夫人回过头去,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贺冰拿起桌上一包纸巾,抽了几张递过去,纪夫人接过去轻轻擦拭了一下眼泪,“我能有什么事儿,都是快要入土的人了。”
贺冰低声安慰:“别这么说,上次大夫还说你能长命百岁。”
纪夫人:“身体跟得上,可我想雯雯了。”
贺冰一时无话。
纪夫人眼泪扑簌扑簌地下来,“贺冰,你不要怪阿姨好不好,阿姨这些年也很想原谅你,可阿姨一想雯雯怎么走的,就忍不住怨。”
“你当时为什么不和雯雯一块过去呀,你怎么就少那几步路呢?你要是和她一块去,现在就不是这样子了呀!”
贺冰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他那时候正是事业上升期,每天都忙的晕头转向,连婚礼都是纪雯一手操持的,那天约好了要接纪雯一起去登记,但临走时忽然来了一个客人,一谈就是好久。
纪雯下午出差,要赶着上午民政局下班之前拿出证来,便自己打车从公司过去,出租车把纪雯放到民政局对面,贺冰那时候正在接电话,冲纪雯挥了挥手,纪雯牵着裙摆小跑过去,一辆车从巷子里钻出来冲上人行道,正在过马路的纪雯顷刻间就被撞飞了。
无数次午夜梦回,贺冰满头大汗从床上坐起来,都在懊悔为什么当时他非要接那个电话,他明明已经看见纪雯从车里下来了,如果当时他忽略掉那个电话,上前去接纪雯,那么悲剧是不是就能换一种走向。
他想起有次于海潮跟他吵架,于海潮被他气急了骂他“是不是当时撞死的是你你就高兴了!”
贺冰当时没说话,但他心里承认了,他宁愿那会儿被撞死的是自己。
因为活下来的人罪无可恕。
“咚咚咚!”纪叔叔从屋里出来,把壁板撞得咚咚响。
“你说什么胡话!贺冰代替雯雯死了你就高兴了吗!”
纪夫人回过头大声哭喊:“我没有这么说!”
贺冰跟纪叔叔相处了那么久,头一次见他对纪夫人发火。
“你是没有直说,可你哪句话不是在逼他?只有你难受么?贺冰这么多年不愧疚么?”
纪夫人崩溃道:“雯雯是我女儿!是我含辛茹苦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
纪叔叔老泪纵横,“她也是我女儿啊,我不心疼么?”
“你一开始怨,我知道你难过,不忍心提醒你,可十年过去了,雯雯就算投胎也要十岁了,你为什么还要难为活着的人呢?”
“你总是怨贺冰,怨贺冰没往前走那两步,可贺冰往前走那两步现在就是你女儿一辈子愧疚,你愿意看着他像贺冰一样背着那个道德枷锁活着么?你该去怨那个丧尽天良的毒贩子,你为什么要怨贺冰呢?我想不通啊……”
“你放手的吧……”
纪夫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纪叔叔握着贺冰的胳膊,“贺冰,你回去吧,你帮我家的忙已经够多的了。”
贺冰看到地上崩溃的纪夫人,仿佛还有话要说,但纪叔叔拦住了他,“雯雯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爱的越多,所以越不能接受,这些年她跟你一样,都被雯雯的离去困住了,我拿这张老脸最后央求你原谅这个老太婆,原谅她吧。”
像是坠入海底的过程中,猛地被人拽上来。
纪叔叔什么都懂,他知道妻子的怨,知道贺冰的苦,他明明也是丧女之痛,却不愿意绑架贺冰一生。
纪叔叔温和慈爱的目光看着他,像是乌云密布的天空泻下一道亮光。
纪叔叔厚重的手掌拍了拍他的后背,“听叔叔的话,回去吧,你也该自我解脱了。”
好像生怕自己会反悔一样,纪叔叔催促着贺冰穿好衣服,送他下楼,半推半间把贺冰塞进车里。
“你快走吧,开车去火车站,赶最早的高铁回去,我就不送你了。”
一向做事妥帖的贺冰头一次失语,语无伦次地说:“车……叔叔你……”
“车你放在停车场明天我让纪斌去开,别的你也不担心了,我虽然是老年人,但活了大半辈子还不至于是个老废物,我儿子结婚这点事我还是能操办的,你别但心了……”
纪叔叔反复催促他,贺冰确信如果不是他开不了车,他一定亲自开车把他送过去,“快走吧,我还得去看你阿姨,她一个人在上面久了我不放心。”
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两个字,“谢谢。”
纪叔叔冲他摆摆手,“去吧,一路顺风。”
贺冰开车出去,后视镜里纪叔叔孤单的身影在路灯下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化成一个小点,成为温暖橘色光芒的种子,洒满他回家的路。
夜晚的风,从未有这样温柔的时候。
如果把贺冰的生命分为两半,那就是以纪雯的意外离世为界限,在那之前父母恩爱,学业事业顺利,他偶有争强好胜之际,但命运多数偏爱于他,每每总让他侥幸得逞。
在那道界限之后,朋友离心、父母多病,事业也不尽如人意,贺冰一开始归结于他在走霉运,后来风霜接踵而至,他渐渐发现,不是他在走霉运,是以前他的运气好,让他以为顺遂是生活的常态。
难走的路多了,脚底都会磨出一层厚厚的茧子,再遇到点磕磕绊绊,碎沙石子便不觉得疼了。
贺冰兜兜转转十年,事业上长进不大,但好歹好歹是修出了一颗平常心,最后一关历过,往后所有事情都只变为一句:“就那样吧。”
往前走吧。
——
清晨八点,贺冰臂弯里挂着西装,一手拎着咖啡上楼。
“贺总,您提前回来了?”助理在电梯里碰到贺冰也很是意外,明明昨天贺冰走的时候跟她说要明天才能回来。
“嗯,你把该处理的文件拿给我看。”
助理察言观色,贺总虽然精神不佳,但是看上去心情不错,柔声道:“好的。”
贺冰在办公室坐定,看了一圈文件,听了两个总监汇报文件,终于忙了个七七八八,腾出空来吃早餐。
正吃着早餐呢,于海潮一个视频电话打过来。
于海潮大多时候都神经兮兮的,经常有事没事跟他打视频炫耀点东西,比如李纯新给他买的手术刀,给他切得整齐划一的猪腰子什么的,贺冰都习惯了。
贺冰接起视频电话,镜头里于海潮那张大脸出现在一片盆景绿植中。
“嗨!老贺!你猜我在哪里?”于海潮拿着手机转了一圈,充分让贺冰看清内景。
贺冰一边吃早餐一边跟他答话:“在花卉市场。”
于海潮在镜头里摆手:“说的不全对,这是高端花卉市场,和早市那种大街货不一样。”
贺冰:“你去那儿干嘛?”
于海潮:“当然是为你的事业添砖加瓦!”
贺冰:“说正经的。”
于海潮:“前天去你那里的老蒲你还记得不?他跟我说那个茶他品出怎么泡最好喝了。”
“你细品!你想着他临走之前不是说等他研究明白了请咱去喝么?这老蒲现在是憋不住了!”
贺冰放下手里的咖啡,“今天过去么?”
于海潮:“趁热打铁吧。咱也不能空手去,我先来花卉市场挑挑看,合适的话今天我们就过去。”
贺冰:“那你给我发个位置,我马上过去。”
于海潮:“速来!”
贺冰比他还要着急,要是指望他买花草,会活活被坑死。
他大学的时候从网上买了一包花种子,种下去之后精心养护了俩月,发现长出来的东西和图上不大一样,他嘴硬说那是返祖,继续养了半年实在没开出花来才承认自己养了半年野草。
贺冰紧赶慢赶到于海潮给他发的花卉市场位置,于海潮已经相中了一盆寿比南山,正在和老板砍价,见贺冰过来大声招呼,“我买的不错吧,看这个造型,这个枝、这个叶、多么……”
贺冰看了一眼那个平平无奇的东西,“要多少钱?”
老板:“两万二。”
贺冰瞅了一眼于海潮那个冤大头,“放下。”
原本和老板讲价讲的难舍难分,非这棵树不要的于海潮立马乖乖放下。
贺冰:“换下一家。”
这下轮着刚才的老板急了,好不容易来一个冤大头,可不能就这么跑了。
“哎哎哎,两万!你们拿着,我也不赚钱了,就图个开张!”
贺冰拉着于海潮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老板顾不上刚才的矜持,从店里跑出来,“那你们到底要多少嘛!”
贺冰:“两千。”
店主居然没有立刻拒绝,贺冰看看于海潮,意思是这个价格还算差不多,但于海潮出离地愤怒了,刚才老板非诓他说低了两万五就是赔本。
“走,不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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