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花钗

江无涯将二人引至现场,途中将案件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

“昨夜戌时,下官接到长平坊坊正的报案,称迎香楼中有一男一女死于非命。我等赶至现场,发现二人倒在血泊中。”

他顿了顿,继续道:“经京兆尹府确认,男子为韩国公家的四郎韩仕明,年十八。女子则是迎香楼中的女伎淑娘,年十九。”

此时,三人正穿过迎香楼的前厅。厅内彩带高悬,灯盏轻摇,彩绘红柱如瀑布般垂至楼底,矗立在舞台两侧。此间奢华,竟胜过公侯府邸。

上官若强抑下打量的冲动,将思绪拉回案件,“仵作可曾验看尸体?”

江无涯点头,“已验看过。只不过韩家对仵作颇为抵触,故只粗验了韩仕明的遗体,细验了淑娘的遗体。二人皆死于背心的利器伤,死亡时间在戌时到亥时之间。”

上官若又问:“凶器何在?”

江无涯苦笑,“上官主簿一语中的。此案凶器正是症结之一。现场未留下任何利器,而楼中胡刀、水果刀不计其数,难以确定哪一把才是凶器。”

李重翊皱眉,“刀刃上的骨肉血迹,不假以一炷香的时间难以清理。为何当时不封锁现场,仔细验看每一把刀刃?”

江无涯额角渗汗,支吾道:“这……这是因为……”

……

“什么!”

李重翊和上官若听完解释,齐齐转头怒道。

“堂堂京兆尹府,戌时竟无人值守,以至于子时初才赶到现场,放走了所有客人?”

江无涯抖若筛糠,声音愈渐微弱,“下官、下官知错。昨夜是下官那不成器的外甥值守,未免、未免愚笨了些……”

李重翊无奈扶额。今晨朝会,韩国公含泪控诉时,他心生怜悯,未曾想竟接下如此烫手山芋!

只听上官若嗓音清明,“江大人,可曾与假母核实昨夜所有客人的身份?此案事涉公卿,若放走任何可疑之人,恐怕你我官路都要到头了。”

言至此,江无涯神色骤松,甚至浮现出一丝得意,“二位尽可放心!江某以仕途担保,凶手绝非前院客人。”

上官若疑道,“何以见得?”

此时三人已从迎香楼后门走出,立于庭院前。江无涯扬手一指,上官若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庭院银杏疏影掩映着一处月洞门,两侧高墙巍然,望之难以逾越。

月洞门内,枝条疏斜中隐约可见一飞翘的檐角。

江无涯得意道:“里头的明月阁,方是凶案现场。而此门是通往明月阁的唯一通路。”

“而昨夜此门有二名看守,彼此作证,庭院中的客人亦可为其作证。昨日无人从此门经过。”

上官若沉吟,“也就是说,只有一直在门内的人才有嫌疑。而在前院活动的客人应当排除在外。”

江无涯扬眉,“正是!”

三人穿过月洞门,门内清幽雅致更胜一筹。流水潺潺,假山峭立,显然是接待贵客之所。

上官若发问:“一直在后院的都有谁?”

“啊!”

未及江无涯回答,一声凄厉尖叫划破天空,庭院树枝随之轻颤。

声音正是从明月阁传来。三人闻声急忙赶至,却见十余名京兆尹府差役围着一华服妇人手足无措。

那妇人满地打滚,鬓发散乱,金钗横斜。此刻如孩童一般踢踏着鞋履,有一只鞋已经飞了出去。

“淑娘哟,你睁眼看看吧!你过身之后,这些当官的混账就这样对你母亲哟!不仅不让我给你敛尸,还要提审从小养你的母亲!啊!”

她又开始凄厉尖叫。上官若捂住耳朵,问江无涯:“此人是淑娘的母亲?”

江无涯捂耳回道:“非亲生母亲,是这花楼的假母,叫做林秀娘。正是午时前就在此处的人之一。”

李重翊此时却不见踪影。半晌后,江无涯忍无可忍,出声喝道:“大胆刁奴!你午时前便在此,有重大嫌疑!官府提审,还不从命!”

这一声喝,反使林秀娘怒火更盛。她蹭地站起,蹿至江无涯面前,一口啐向他。

“我呸!你算什么东西!我迎香楼往来皆是二三品大员!若让他们知晓你如此待我,你……”

“便如何?”李重翊从众人身后走来,冷笑开口,“想必这是花楼假母吧。本侯也有二品爵位,可配跟你谈一谈?”

他身形高大,怀中抱剑,玉革带一束,更显宽肩窄腰,俊姿秀容。玉色面庞上此刻噙着笑意,但上官若观之只觉胆寒。

李重翊唤来副将刘风,刘风面色一派肃杀之气,把一只匣子仍在地上。哗然一声,数十只式样相同的银钗如流水般滑散一地。

林秀娘“哎哟”一声,急忙捡起几支吹去灰尘,耳畔传来李重翊带着笑意的威胁:“这是本侯从舞台后台找到的匣子,里面有一模一样的银钗将近五十只,想必不是给陪客伎人,而是给登台舞女准备的吧。”

他看向上官若。上官若会意,接过话头,“按我大乾律,民间伎人演乐舞蹈,必得官府批准。今日大理寺来此查案,顺便一查迎香楼的乐团批文。不知……”

那假母脸色霎时转白,抓住李重翊的衣角连连告饶。李重翊嫌弃地挪开,示意几个差役上前将她带走。

他大步一迈,正欲跟随江无涯向现场走去,却没见上官若跟上,回头只见她面露难色。

上官若边走近他,边搅弄手指,“那假母所说的,可是真的?若是她说的那些二三品大员找上门来,怎么办?”

李重翊冷笑一声,“这些人关乎你未来的官运,你可是怕了?”

上官若轻轻摇头,“下官不是担心自己,下官担心的是此等人若真被寻来,免不了要插手办案,节外生枝。”

她看向李重翊,只见少年剑眉微拧,通身散发着冷意,显然没有信任她这番说辞。

上官若轻叹。李重翊不信她,也在情理之中。

纵观人人拜高踩低、奉利益为圭臬的大乾朝堂,又有谁能相信,她是真的是在为差事着想?

不出她所料,李重翊冷脸丢下一句,“你若怕了,此刻离开便是。”

他转头便去了现场。

上官若压下复杂情绪,立马抬步跟上。

现场略显凌乱。一进门便是翻倒的三彩斗柜,散件撒落一地血迹中。房间正中,染血的紫罗帷自楹柱垂下,罩住一方小榻。小榻后有一小窗,采光不佳,使得整个房间昏沉暧昧。

斗柜旁,一草靶假人倒落在地,另一假人伏于榻前案几上,应是江无涯用来指明尸体位置的模型。

江无涯吸取之前的教训,立时先作坦白,“案发后,虽然京兆尹府来得晚,但是坊正先至,保护好了现场。两位尽可放心。”

上官若点头,又问,“最早发现尸体的人何在?”

江无涯遣去两个差役,片刻后一瘦小黝黑的女子被带上前来,江无涯解释道,“此人是淑娘的侍婢,也是午时前便在楼中的人。”

女子甫见到三名官员,就吓得跪地哭喊。

“大人,不是奴干的!奴只是发现了韩小郎君,奴没有杀他呀!”

上官若缓声徐道,“你不用害怕。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发现二人身亡?”

女子怯生生开口,“奴叫小牡丹。昨日戌时二刻,奴前来给淑娘送茶水。奴敲门,是韩小郎君来开的门。一开门就看见、看见……”

她极为害怕地看了李重翊和江无涯一眼,上官若扶她起来,轻声道,“你不用害怕,继续说。”

小牡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见到韩小郎君捂着口鼻,说救命!奴看见他衣襟上全是血!待奴带人回来,他人已经没了。”

李重翊皱眉,“你可看见了淑娘?”

小牡丹抹泪摇头,“奴太慌了,没敢往里头看,因此未见淑娘。”

上官若伏地细寻,果然在门口处看见两滴暗红。

她跨过倒翻的柜子,掀开帷帐,凝视代表淑娘的假人,“江大人,淑娘死状如何?”

江无涯从袖中掏出记录,“淑娘伏在桌案上,背部被刺,一手枕在额前,一手自然垂落,就好似睡着了一般。”

李重翊转向小牡丹,“你昨日午后一直在此,可有见到什么行动鬼祟之人?”

小牡丹承认,“我昨日一直在此。但未见到什么奇怪的人。”

“那午前就在明月阁的,还有什么人?”

小牡丹想了想,“除了假母,便是孙大娘和钱老翁了。”

李重翊记下名字,又示意差役将她带下去,这时却听见上官若发叹,“奇怪了。”

李重翊回头,见她蹲在倒下的斗柜旁,像只好奇的猫儿。

“何处怪?”

上官若站起身掸掸衣摆的灰尘,伸出两根手指,“两处奇怪。其一,韩仕明背后被刺,心脉受损,理应血流喷涌,为何此处血迹边缘柔和,似滴落而成?”

李重翊循她所指看去,果然血迹虽遍布斗柜、地面、门口,却无喷涌之状。

“其二,小侯爷可觉现场十分割裂?韩仕明一侧柜倒物倾,似有争执;淑娘一侧却物件整齐,死状安详。”

上官若将淑娘所在案几上的那盆绢花指给他们看,“喏,这盆花头重脚轻,却未倒下。说明淑娘死前并无争执。”

她眯起眼睛,“这说明,要么二人不是同时死去,要么……”

上官若正欲发言,谁知这时副将刘风走了进来,“小侯爷,宫里差人传话,太后和清平公主请您用晚膳。”

李重翊无奈抬头,只见窗外天边涂抹上一抹赭红,此时已近日暮。他不好再留人了。

他转向上官若,冷冷嘱咐道,“你若没被吓倒,明日点卯后,直接来此处提审余下几人。”

上官若怔住。

直至归家途中,她仍未回神。

入大理寺三年来,她只被托付过文书起草与案件归档的任务,而这一遭,李重翊竟让她查案查到底。

这等重要差事,终于轮到她了。

她越想越松快,牵马走回巷口时,步伐轻快,捏紧袖中已收集的韦氏罪状,心口咚咚作响。

若能借此案升迁,若能升迁后接触更多的大案,若能有案子涉及到韦家势力……

而另一边,李重翊与刘风骑马前往宫城。刘风面色肃然,开口发问,“小侯爷,这上官主簿与情报一致,是个聪明人。只是此人官阶甚低,出身亦不高,只怕将来难以出头。您真要继续用此人吗?”

李重翊面上带笑,可夕阳映在眸里,眼神里全是难以藏匿的冷漠疏离。

“此人聪慧善道,又不属于任何一方,是个好刀子。不过他仍对权贵有所顾忌,不值得委以重任。”

刘风又问,“可他如此聪慧,若日后察觉到了我们寻人之事……”

李重翊冷冷丢下三个字,“那便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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