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府棋聚阁中，赵维盛神情严肃，在下完手中最后一枚棋子时，端坐着身，双手搭扶在膝盖上，正色道:“宸儿，你这次走的棋局，是不是太过冒险了点。”
赵毅宸伸手指向棋盘上的上半角位置，分析着：“孩儿知道爹的棋艺高超，细腻，每走一步都相当谨慎，也知晓爹在落子之初就想好了结局。”
“既然在棋艺上孩儿不及爹，与其被迫顺着爹给予的路子走下去，以至于最后退无可退，落得个满盘皆输的结局，不如一开始，在双方局势尚未成熟和形成时，及时从中脱身，另辟新路，顺着自己的思路主动占取主导权。”
“这样既可以在对战过程中因为不断改变路数方案从而达到模糊敌人的眼球以及隐藏自己真正的战略目的，也可以稳住底盘，才有机会破局势而出，争取更多胜算。”
“宸儿的棋艺虽然大有长进，但是你可想过，如果今日与你下棋之人不是你爹我，而是另一个横空出世的高手，你在没有完全掌握和了解对方的棋局下，又当如何做到反败为胜呢？”赵维盛语重心长地反问道。
赵毅宸云淡风轻地将棋盘上的旗子一颗颗尽数收回，“爹知道的，孩儿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即便是受情势所迫，不得不面对，孩儿也会尽全力将损失降到最小。孩儿从不觉得输有什么可耻之处，胜败乃兵家常事，没有谁一开始就站在胜利的顶端，强者之前也可以是败者。”
“孩儿觉得，历尽磨难和挫折起来的强者，比起一开始顺风顺水不可一世的强者，心态和眼界是不一样的。”赵毅宸一字一句地强调着这一观点。
“你这次的这个做法，爹不能说不对，也不能说对。你想保护陛下，爹能理解你，但是，你不该拿自己当挡箭牌，将曹太后那边的注意力吸引到你的身上。爹在朝堂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都是从一无所有爬上来的，人心这方面，爹看得比你透彻。”
赵维盛说到这里，些许是有点口渴了，顺势端起旁边的茶水喝了几口后，将其放下接着道：“爹这一生，从开始就目标很明确，也是为了这个奔波了数年之久。我知晓你一直不赞同爹的那些做法，其实不止你，可以说，这朝堂之上几乎都这么认为，包括历代皇帝。但是为什么爹依旧可以坐至高位，因为权利，因为前期自己为自己的铺垫换来的。”
“这个世界，总有人扮演着黑脸的角色，爹起初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但是爹最看不起的是那些道貌岸然之人，明明与爹有着一样的野心，却还要假装无欲无求，满嘴的仁义道德，不过是为了美化自己的虚假外表形象而已。打着为民为天下的旗号，实则暗中做尽龌龊见不得光之事。”
他看着赵毅宸，“以前爹做事根本不会这么畏手畏脚，但是爹自从有了你之后，开始有了软助。明刀易躲，暗箭难防，你这么聪明，应该知晓爹的顾虑吧。”
赵毅宸垂眸，抿了抿薄唇，“孩儿让爹担心了。”
他随后指着已经没有棋子的棋盘开口：“这棋盘之上承载的容量毕竟有限，而现实的世界是无限的，成大事者目光理应放长远些，不必过多局限于已经设定化的东西而思愁。”
“爹，路是人一步步走的。既然开局，就是没有回头路，就是要一直走下去，孩儿一直觉得，只要没到结局，过程没有设限的情况下，怎么走怎么改变策略都是当下能选择和随机应变的。”
赵维盛欣慰一笑，“不愧是我赵维盛的儿子。你这十岁之前和十岁之后的性格真是大不一样，爹记得你十岁之前还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调皮少年，教书先生都拿你头疼无奈，偏偏你身体又不好，爹又不能对你太严厉，爹呀当年一度认为有辜负你娘临终所托，将你给养废了。却没想到刚满十一岁的你，却突然画风一转，不仅乖巧稳重了，也爱学习了，人也变聪明了许多，真是让爹有些意外吃惊。”
“一转眼，时至今日，已经长成了让爹十分骄傲和出色的好儿子了。”
赵毅宸没有接话，默默端起了茶水饮之。
“爹，你有没有想过暂时收拢下对傅家的矛头，试着换一种方式，改变一下当下的局势，可能对两家都好。”
“你莫非……是真的喜欢傅家那丫头？爹最不能理解的是，你竟然会为一个女子而轻生，对方还是我们的对家，因为你的冲动，爹差点失去了你这么个儿子。如若不是那姓张的，你当下就不会这般安然无事地出现在你爹我面前。”
赵维盛提起此事，就难以平静心中那恨铁不成钢之气，指责道：“你身为丞相之子，又是大理寺卿，正四品的官职，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却偏偏走上殉情这条路，真是糊涂哈！你一贯那么稳重一孩子，怎么在感情上如此沉不住气，简直太过意气用事。”
“爹。”赵毅宸放下茶杯，认真道：“你既然知晓孩儿的性格，就该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道理。”
赵维盛察觉儿子话中有话，问：“你是指此事并非爹主观上认为的那样？难不成这其中是有什么隐情？”
赵毅宸此时的脸色有点阴沉，握住茶杯的力道加重了些，“孩儿当时是在一个案子身上追溯到了另一个案子的幕后隐情，当时明明一切证据走向那么清晰地摆在眼前，孩儿却始终无法找出这其中的牵连之处，直到最终因为某件实物锁定在了傅家二小姐的身上。”
“但是这其中的逻辑还是有点解释不通的，一个久居深闺，很少与人接触的女子怎么可能凭借她一人之力，布置得了那么紧密机巧的双重案件，而且此案件走向的背后好处和傅家半点无关，甚至孩儿可以断定连傅家之人都不曾发觉。”
“于是当时孩儿便派遣心腹前去暗中盯着傅绾绾，想揪出幕后真正地主使。但是幕后之人显然是预判了孩儿的预判，提前改变了计划，将孩儿设计进了一场儿女情长的风波中，并且风声越传越炽烈。”
“包括孩儿后来究竟为何会莫名服毒自尽这一点让孩儿很是想不通，定是其中做了什么手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幕后之人想要的，就是故意恶化赵傅两家的关系，以此来达成对方的某种目的。”
赵维盛从话语中嗅到了阴谋二字，眉头紧锁，语气有点狠厉，“竟然有人在打赵家的注意。”
赵毅宸觉得远不止于此，“恶化赵傅两家关系是次要，我看那人最终想要的结果是将我两家从中铲除。”
赵维盛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人来，“难道是陛下？”随后又觉得不可能，“他当下位置不稳，最信任和靠得住的就是傅彦那家伙，虽然曹慈尚无二心，但手上的兵权一直都是陛下的眼中刺。这么看来，陛下他当下最不可能这般做，这么早动傅家对他没什么好处。难道是太后的人！”
赵毅宸摇了摇头：“太后的心思无非是想搬动皇上，将她亲生儿子刘子恒重新扶上位罢了，所以她目前最不该轻易动的就是赵家，因为这只会顺了皇上的意，孩儿有怀疑之人，但是尚未有直接的证据，所以数孩儿暂时还不能说。”
“爹，与傅家化敌为友是当下最明智的决策，因为我们背后有共同的敌人。还有这傅绾绾，孩儿觉得可用。”
赵维盛突然想起一事，“你出事后，爹曾找鬼母算过一卦，她说随着傅二小姐死而复生后，你的命数已由大凶转至成了大吉之照，更是由对方的命格算出了你的命格，说你二人命运无形中已互相牵扯之类的话。起初爹还不信，觉得都是谬论，结果你当真是日渐好转起来，爹就不得不试着去相信，这才去求陛下给你二人赐婚，想借此给你冲喜来着。”
“有些事急不得也强迫不得，孩儿之事孩儿自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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