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吃饱饭睡那一觉太舒坦,导致宋鹤卿夜里入睡困难,加上祥远县那桩案子有点让他琢磨不透,他实在没心思在榻上酝酿睡意,便出了房门到园子里散心闲逛。
哪想散个步还能摊上这无妄之灾。
“疼死了。”他捂着左眼不停倒吸凉气,而罪魁祸首不仅没有对他赔不是,还拔腿跑了。
唐小荷沿着园中小径跑得飞快,活像只落荒而逃的兔子,嘴里高呼道:“救命!有鬼!有女鬼!”
宋鹤卿忍无可忍,冲上去三两步追上那短腿“兔子”,一把薅住了道:“什么女鬼不女鬼!你给我睁眼看清楚,我是女鬼吗!”
唐小荷猝不及防对上那双在黑暗中怒溅火星的狐狸眸子,哆哆嗦嗦道:“不,你不是女鬼。”
宋鹤卿正要松口气,右眼便又生生挨上一拳。
“你是男鬼!”
“来人啊!这里有男鬼!”
宋鹤卿彻底被惹毛了,正要将这小子摁地上狠揍一顿,月亮便从云层后现了出来,月光倾泻而下,顺着竹枝叶影,洋洋洒洒落在二人身上。
宋鹤卿看清了手中人的脸,皱了下眉头道:“是你?”
唐小荷被吓得眼都不敢睁,喉头哽咽地说:“鬼大哥,咱俩熟么?”
“鬼个屁,你小子聊斋看多了吧!你自己低头望望,谁家鬼走路带影子。”
唐小荷战战兢兢睁开眼,低头一瞧,果然看到一长一短两道影子,短的那个脖领子被长的攥手里,双脚几乎悬空。
唐小荷破涕为笑,却仍不敢抬头,只讪讪赔罪:“小弟我有眼不识泰山,错怪大哥你了,主要刚才我也是真被吓着了,大哥莫要见怪啊。”
宋鹤卿松开她脖领子,继续揉着眼圈,不耐烦地冷笑道:“吓着?说吓也是我先被你吓着,这内衙重地除了几个贴身书吏,素日谁敢进来?你胆子倒大。”
唐小荷双脚猛地沾地,险些摔一趔趄,欲哭无泪道:“我不也是没办法吗,我要是知道路,早就回我自己的地盘老实歇着去了,何至于大半夜无处可去,到处瞎晃荡。”
宋鹤卿长舒一口气,心想这何进是怎么办事的,连个带路的人都没给安排。
“八宝斋?”他问。
唐小荷狂点头:“对对对,我就是要去那里。”
宋鹤卿又舒口气,认命似的转过身,口吻尽是无奈:“知道了,随我来吧。”
唐小荷精神一振,赶紧抬腿跟上,心跳逐渐平复下来,路程中还有心情套起近乎:“多谢大哥带路,我叫唐小荷,是新来的厨子,你是谁啊,你也是在内衙当差的吗?你身上怎么没和他们一样穿着公服啊,这一身煞白,大晚上的看着可真是……”
宋鹤卿语气不善:“有问题?”
唐小荷头摇得像拨浪鼓:“没问题没问题,好看得很!”
宋鹤卿哼了一声,心说这还差不多。
一炷香过,二人站在了题有“八宝斋”三个字的匾额下。
唐小荷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最后发现住处居然就在膳堂后面,走两步路就到了,只不过天太黑,大理寺房屋又长得差不多,她没能认出来罢了。
“行了,就是这儿了,你赶紧进去歇着吧,毕竟明早天不亮你还得起来做饭,起晚了可扣钱呢。”宋鹤卿将人带到,转身便要打道回府。
唐小荷连连道谢,因那股愧疚劲儿还没过,便扬起声音道:“对了大哥,你这两日别忘了常拿煮鸡蛋滚滚眼睛,那样好得快,今日实在是我对不住你,小弟改日定会请你吃酒赔罪!”
夜色中的人轻嗤一声,似乎说了句什么,离得远,唐小荷没听清。
她就这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一直等那道颀长的人影消失在夜色里了,才打着哈欠进房休息。
“八宝斋”名字听着气派,其实就是个小房间,里头一床一桌一板凳,多个人都住不开。
唐小荷累了一天,摸黑躺到榻上便已闭眼。
闭着闭着,她忽然坐起来,拍了下头懊恼道:“坏了,我怎么连那好心大哥的名字都没问出来,那我之后怎么找到他?怎么跟他好好赔礼?唉,唐小荷啊唐小荷,我真是服了你了。”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反正她明天还得忙着打饭,大理寺那么多人,哪个不都得在她眼皮子底下过一遍?她虽然没看清他具体长什么样,但那俩大青眼圈可骗不了人,若是遇见他,她必定能将他一眼认出来。
如此想完,唐小荷心放回肚子里,重新躺好安心睡觉,嘴角缓缓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她觉得这个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坏人只不过是例外。
比如宋鹤卿那个狗官。
“阿嚏——”
宋鹤卿刚回到内衙,不提防便打了个喷嚏。
何进正带手下人挑灯搜园,闻声赶忙迎过去道:“少卿大人您上哪儿去了?刚刚内衙似乎响起一连串尖叫声,您可曾察觉?”
宋鹤卿揉着鼻子懒得解释,便摇头道:“我睡不着出去溜达了一圈,没听见什么尖叫。”
何进挠起后脑勺:“这就很怪了,方才好几个人都听到了——等等大人!您这俩眼睛是怎么回事!”
宋鹤卿这才恍然想起脸上这出,袖子将脸一挡,快步走向房中:“没怎么回事,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
“这怎么就摔那么巧,看着好生严重,疼不疼啊?要不要请郎中来给您看看?”
“不疼犯不着。”
宋鹤卿嘴上这样说着,回房立刻将门关上,小心地伸出指尖去碰发肿的眼圈。
哪想仅是轻轻碰了下,便将他疼得呲牙咧嘴。
他回忆起那小厨子清秀无辜的长相,轻若无几的体重,冷嗤一声道:“看不出来,小屁孩子手劲儿还挺大。”
三个时辰后,丑时三刻,鸡鸣。
唐小荷被鸡叫吵醒,拉着长长的哈欠爬下床榻,闭着眼睛外出打水洗漱,险些一跟头栽进井里。
洗漱完,她带着几个杂役外出采买,买了一口大平底锅,起码三五百斤的面粉,整一排车的大葱,两大排车的鸡蛋,打算今早主食做个葱花饼吃吃。
回到大理寺,她让杂役分工合作,和面的和面,切葱的切葱,她负责检查面和的好坏和发面程度,而且特别交代切葱只要葱白葱裤,葱叶子没什么香味,留着下顿做葱油拌面用。
等面团在热锅里发的差不多,她抱出面团用大擀面杖擀开,擀好往面皮上刷油刷到均匀,刷完再撒上秘制香料,香料抹匀,再往香料上撒上大把葱花,最后像包包子一样,用面皮将葱花包起来,再拿擀面杖,把这个大葱花包擀成饼子,不能薄也不能太厚,厚了易夹生,薄了没口感,约三分厚最为妙。
忙完这些,架火烧锅。
唐小荷并未往锅里刷太多油,所以这饼与其说是炸,倒不如说是慢煎出来的,整张大葱花饼平铺锅中,煎时用筷子戳出些小孔透气,炸至一面金黄时翻面上锅盖,放在那闷上几个眨眼,等时候到了再揭锅盖,随着白雾腾空,整个厨房都弥漫着浓郁的葱香。
这个时候将饼从油锅控油捞出,只见两面俱是金黄,再趁着热乎劲儿用刀一切,两耳尽是酥脆之声,葱香味直飘到二里开外,勾的不少胥吏提前跑出班房前来讨饼吃,一口下肚直叫绝。
“咱们大理寺的葱花饼和外头的葱花饼真是不一样,外酥内软,丁点不腻口,香极了!”
“你说同样是葱和面,怎么到了咱们唐小厨手里,便能好吃成这个样子?别看就这一块饼,给我再多钱我都不换。”
“等会儿跟大家伙说好一人两块饼,谁都不准多拿!”
唐小荷在厨房里听见外面的动静,又好笑又无奈。她知道饭点到了,手脚下意识加快速度,先将饼盘摆在窗口,又把盛白粥的桶拎过去,再把盛咸菜丝的大碗摆好,最将把煮鸡蛋也从锅里捞出摆上。
忙完这些她额头上都是汗,肚子也咕咕作响,便直接抓起一块饼咬了一口,朝窗口外面高呼道:“开饭啦!排队打饭!”
乌泱泱的胥吏涌入膳堂排起长队,伸着脖子去看今早的吃食。
排前头的早早端着餐碗找地方坐下,迫不及待咬上一口外酥里嫩的葱花饼,直嚼出满口葱香,再喝上一口香滑米粥,往嘴里就点小咸菜,回味无穷。
排后面的胥吏眼馋无比,以为轮到自己饼子冷却,味道定会大打折扣,可未想到稍稍凉却的油饼竟比刚出锅的还要酥脆不少,两面饼皮焦脆,咬到嘴里咔嚓一响,光听动静便已胃口大开。
唐小荷边打饭边留意眼前人脸,长什么样的脸都看过来了,就是没等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人,未免便有些垂头丧气,拿饭勺的力气都小了不少。
这时何进好不容易排到队,看着香喷喷的葱花饼直冒口水,却转脸对唐小荷道:“劳烦小厨多给我两个鸡蛋,要热的。”
唐小荷没精打采地“嗯”了声,动手拿竹夹夹鸡蛋。
何进看出唐小荷的不对劲,热心道:“小厨昨晚没睡好吗,怎么看着这么没精神。”
唐小荷将两颗滚热的蛋夹入何进餐碗中,还是没精打采道:“是有点,别管我了,吃你的蛋去吧。”
何进笑了,没心没肺道:“真巧,少卿大人昨晚也没睡好。”
唐小荷默默翻了个白眼,心说宋鹤卿那个狗官睡没睡好关我屁事。
她只关心她的熊猫眼大哥什么时候能出现。
半柱香后,内衙。
宋鹤卿手拿水煮蛋,不停滚着自己青紫交加的两只眼眶,面无表情。
他就这么盯了手里折子半晌,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对一旁津津有味咬着葱花饼的何进道:“我昨日里让你调查的事情如何了?”
何进嚼着饼子下意识来句:“什么事啊大人?”
“咔”一声,宋鹤卿将手里的鸡蛋捏碎了。
“想起来了!小的想起来了!祥远县强抢民女案是吧?已经查出来了!这正要跟大人说呢!”
强大的求生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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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葱花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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