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的又是什么?”
“这个叫火柴棍小人,你看这样是不是像动了起来?”
见我快速翻动厚厚一叠纸张,赵泽荫的表情从困惑变成惊诧,他端详研究半天,将我搂坐在腿上,“有点神奇,从哪里学的杂耍。”
“这个叫动画啦。”我搂着赵泽荫的脖子笑道,“还可以画得更复杂更有趣。”
“你究竟从何处学来这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
跨坐在赵泽荫大腿上,我在灯下细细端详他的面容。窗外雨声淅沥未绝,衬得室内愈发静谧。
“我还知晓许多有趣的事,想听么?”
“不急,你可以每天都讲给我听。”
手从我的腿摸到了后腰,又转到了屁股上轻轻抚摸着,赵泽荫微微仰首,浅色眸中渐渐染上情动的暖色,宛若琉璃映烛。
“听多了会感觉无趣。”
“不会,永远不会。”
“永远是多远?”
赵泽荫微笑着,将我抱起,“直至生命终结那一刻。”
也许是男人温柔过头了,很容易让人忘记他本真的模样。不得不佩服,赵泽荫这个人确实有强大的人格魅力,他的柔情对女人来说,太致命了。
在落雨中睡去,梦里也是纷纷细雨绵绵不绝的春。
自蜀州向西南而行,便入越州境地。不同于蜀州的沃野千里,越州山水交错,部族聚居。自梁太宗立国以来,对西南诸族多施怀柔之策,历经数代碰撞交融,尤其在先帝时期经向柏二十年苦心经营,终使各方渐归安定。这当中最大也最有影响力的夷蔺族也终于向大梁臣服归顺。
少时,先帝游历蜀州时,与向英相识,更与向柏一见如故。向家也是助先帝击败兄弟登上帝位的最大助力之一,另外两个助力一个是高佑,另一个便是赵怀忠母亲崇贵妃所在家族。坊间传先帝是靠女人夺得了皇位——只因他少时不得父宠,生母又仅是卑微宫女。
少年种种,也许正是先帝爱追云的原因之一吧。
缺爱的帝王,喜怒无常、性情乖张。即位之初,他便着手进一步削藩集权。当时最先表态拥护的,正是与向柏渊源颇深的越正王白屈。
几十年来,蜀越之地实为越正王与向家共治,其根源正在于此。
然而向柏和向英的父亲向飞云将军为人正直英勇,讨厌前朝的蝇营狗苟,他毅然担起镇守西域之责,并得先帝首肯,将最疼爱的外孙赵泽荫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蜀越旧梦,属于上一代人的爱恨情仇并没有消弭在烟雨中,争斗在看不到的地方仍旧继续着,唯有决出最终的胜者,这一切方能真正落幕。
越向南行,天气愈暖,午间甚至略显闷热。马车宽敞舒适,依我的喜好特地改造过,我可以随心所欲倚卧。旅途之中,赵泽荫时常收到密信,他从不与我分享,但从他从容的神色判断,应该没什么紧要之事。
离开芙蓉城的第六日,我们抵达了蜀州边境的凉县。自此向南,便将穿越连绵群山,进入越州地界。山势虽延绵不绝,却并不险峻,道路倒也平坦。杨颂依旧担任前导,早已在凉县等候多时。
黄昏时分,凉县县令马囷未敢铺张迎驾,只悄然将我们引至驿馆安置。赵泽荫甫一归来,我便迎上前追问去向。
“凉县县令禀报,日前擒获一名形迹可疑的西域人,我刚从大牢回来。”
我心头一紧,“西域人?莫非是阿呼团余孽?”
“多半是。不过人已用刑过重,断了气。”
“什么?”
“手下人不知轻重,罢了,死了便死了。”
我拉住赵泽荫衣袖道,“带我去瞧瞧。”
赵泽荫略作迟疑,还是点头应允,“不让你去,你怕是又要闹腾。”
我们策马重返县衙大牢。马囷见到赵泽荫,顿时冷汗涔涔,想必是惧怕追究刑讯致死的罪责。实则他多虑了,此等琐事赵泽荫向来不屑挂心。
牢中特有的腐臭混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昏暗潮湿的囚室里呜咽与咒骂声不绝,压抑得令人窒息。
那西域人确是生面孔。负责收尸的衙役缩着脖子立在一旁,与马囷一般面如菜色。
我挽起衣袖,屏息凑近尸身细察。尸身尚存余温,从血液凝固程度看确是新死不久。体表虽有刑讯痕迹,但致命伤却在五脏六腑——此人原就受了极重的内伤。命衙役褪尽衣物,在摇曳烛光下,我在其胸肋处瞥见了那熟悉的狼头刺青,果是阿呼团残党。
“惯用弯刀,手上的茧痕与刀伤可证。”赵泽荫负手而立,“应该是争斗中受了内伤,逃至凉县境内。”
我再度细验全身,见其口鼻间有淤血渗出,指甲乌黑。向仵作取来银针探入胃部,针尖转瞬发黑,昭示了真正的死因。
死于中毒,却非磷蛇之毒,而更似朱砂之害。对此,经验丰富的仵作也认同了我的判断。但死者嘴角有明显裂伤,似是被人强行撬开口齿灌入毒物。
一旁的马囷闻言慌忙跪地,连声喊冤,称虽曾严刑拷问,却绝未下毒。
此刻,一种隐隐的不安自我心底浮起。我挥退马囷,独留仵作在场。强忍着翻涌的恶心,令仵作剖开尸身胃囊。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转身扶墙呕吐起来。赵泽荫皱着眉头为我轻拍后背——较之更血腥的场面他也司空见惯,此等情形于他根本不足为道。
果如我所料,此人并非直接死于朱砂中毒。早在先前,他便服食了相当数量的丹药,又恰逢身受内伤,加之刑讯之下血气激涌,终致一命呜呼。
离开了大牢,我站在院子里深深呼吸新鲜空气,因还没吃晚饭,胃里一直泛酸水。
“黄一正,你究竟还藏着多少本事是我不知道的?”赵泽荫牵着我走出县衙,语气中带着几分探究。
“我哪有什么大本事,”我轻叹,“既怕见血,还讨厌脏兮兮的环境,也就只能纸上谈兵罢了。”
马囷还欲辩解,被小白一声呵斥退至一旁。我们并未立即返回驿馆,而是在附近寻了家小馆子用晚饭。我胃口不佳,只略进了些蔬菜粥,赵泽荫却似全然未受方才之事影响。小白笑道:“这算什么?当年在尸山血海里,咱们照旧能吃能睡。”
我拱手做了个佩服的手势。
“服用丹药,据我所知西域可没这习惯。”
确实如此。即便在大梁,炼丹之术也因太宗皇帝的禁令而式微多年。昔年陈朝数位帝王沉迷丹道,太宗深恶痛绝,登基后便肃清了众多方士。
为何一个阿呼团之人会服用丹药?又为何现身于蜀越交界之地?实在蹊跷。
“阿鸮如今在何处?”我忽然想起徐鸮,小心瞥了赵泽荫一眼。
小白忙道,“徐大哥早我们一步出发,约莫这两日便能会合。”
赵泽荫伸手轻抚我的发顶,似笑非笑,“怎么,想他了?”
“我哪有空想他,”我靠向他肩头,“光想着你都来不及。”
小白一口汤险些喷出。赵泽荫低笑,柔声道,“多吃点,免得夜里喊饿。”
回到驿馆,我细细盥洗更衣。见赵泽荫仍在案前书写,悄悄凑近趴在他肩头,却被他抢先一步将信封好。
“干嘛防我如同防贼似的。”
“不准想别的,只准看着我想着我。”
我跟在赵泽荫身后嘟囔,“凭什么你可以这么霸道。”
赵泽荫伸个懒腰,脱掉衣服上了床,“不服气憋着。”
我不甘示弱地跨坐他身上,指尖轻抚过他胸膛,“你可不许碰那些丹药,那东西有毒,迟早害人性命。”
“胡思乱想什么?”他笑着握住我的手,“连饮酒都被你管着,可没有机会碰别。”
“这就对了,你要听我的话。至少我不会害你。”
赵泽荫笑着将我搂紧,一个翻身将我拥入怀中,“听你的听你的,让你过过瘾。”
未作停留,我们继续向越州行进。清早动身时,我披散着头发呵欠连连,不经意迎上杨颂阴沉的目光,只觉脊背隐隐发凉。碍于众人在场,我难以寻机与他单独对质,忽想起赵泽荫曾提醒我对他多加小心,想来早已对他存有疑虑。
这个杨颂,自离开锦州后,便似换了个人般。
与入蜀的山路迥异,通往越州的道路平坦许多,车马得以畅行无阻。沿途村寨林立,补给无忧,我仍仔细整理行囊以备不时之需。清点物品时,赵泽荫托腮端详我许久,直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个头不大,心思倒缜密。”
“彼此彼此,王爷不也心细如发?”
赵泽荫抽出缚于小腿的匕首在指间翻转把玩,淡淡道:“沙场之上瞬息万变,不得不虑事周全。”
天有些热了,我只穿了轻薄的纱衣和长裤,挪到赵泽荫身边我说道,“你会不会因此感觉精神紧绷?”
“会,睡不久睡不踏实,习惯了。”
我偏头想了想,赵泽荫睡相确实安稳,相较之下我的姿势可谓千奇百怪。不过他虽浅眠,精神却极佳,天生精力充沛,教人好生羡慕。
两日后,我们在群山环抱的小村落中与徐鸮重逢。多日未见,我心中欢喜,正欲上前,却被徐鸮抬手抵着额头推开——比起与我寒暄,他似乎更急于同赵泽荫商议要事。
村落小巧,四面环山,茂密林木几乎吞没了全部视野。这十几户人家栖居山腰,称不上繁华,所幸有间简陋客栈可供歇脚,只是沐浴便别奢望了。
午间湿热难耐,我独坐树荫下纳凉,盘算着去附近溪涧梳洗。还未起身,杨颂突然眸色一凛,长剑出鞘直向我劈来!我本能后仰跌坐在地,剑锋擦着耳际没入土中。屏息抬眸,正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
“蛇。”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条菜花蛇已被斩作两段。
慌忙起身退开两步,只觉浑身起栗。杨颂收剑入鞘,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紧闭的房门。
“还以为……你终于按捺不住要取我性命了。”
“……既感知杀意,最上之策就是逃离。”
[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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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 10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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