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单独和飞云说几句话。”
赵泽荫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颔首离开。
我郑重地在墓前叩首。
飞云,你若在天有灵,请原谅我们。我们将以这天下最珍贵的所有,弥补曾给他的伤害。
你一定要原谅我们。
你一定会原谅我们。
请你就在这寂静的山巅,耐心等待我们的故事走向终点吧。
离开越州那日,天正飘着细雨。烟雨朦胧中,杜英花低垂着脑袋轻轻摇曳,那是我对越州最后的印象。向柏亲自率人护送我们离开蜀州,同行者还有杨颂及要被押解回锦州的盛池灯。多日未见,这姑娘的气色反而好转了些,倒是杨颂依旧步履蹒跚。我也懒得问他缘由。二人皆沉默寡言,仿佛早已认命,只在无声中等候即将到来的审判。
相较之下,我却轻松惬意得多——归途再远,终是归途。我与赵泽荫同乘马车,甚至翻出许久未用的指甲花,开始涂脂抹粉,对镜梳妆。
赵泽荫一个武将,手却极巧。看了几回竟能似模似样地为我编辫子,比莺儿那丫头的手艺还强些。不过他到底矜持,坚决不肯让我为他施粉簪花。
一路尚算顺利。我们途经塔拉族、椿寿镇,翻越层峦叠翠的十万大山,终于离开了蛛神娘娘庇佑的土地。这日下午,一行人再度抵达蜀州凉县。
虽名凉县,此地却闷热难当。在驿站沐过浴,我凭窗望去,随行军士正打井水冲凉,不过片刻竟互相泼水嬉闹起来。
县令马囷穿着官服,满头大汗地向总督向柏禀报事务。我一边擦拭湿发,一边朝楼下唤道,“阿鸮——”
正与众人笑闹、赤着上身的徐鸮闻声回头,朝我挥了挥手。
更衣后我下楼寻他。这些时日他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盛池灯——因赵泽荫见杨颂腿伤未愈,亲自发话命他看顾,向柏也无从反对。
正要下楼,却见杨颂拖着伤腿艰难上来。他埋着头,险些与我撞个正着。
“既有伤在身,何不住在一楼,也方便些?”
杨颂侧身让路,语气淡漠,“无所谓。”
与他擦肩时,我嗅到一股药膏气味——正是他离开锦州前,同我在椿萱堂买的那款。
见四下无人,我猛地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拽进我的房中。
杨颂顿时惊慌欲逃。我闩好门,低声道,“给我老实点,不然我大叫几声,你小子立刻会被赵泽荫砍成八瓣。”
“你想干什么。”
“给你看看伤。这么久了还未见好?”
杨颂面色灰白,神思恍惚。我伸手探他额际,竟在发热。将他按在凳上,我蹲身剪开他的裤腿——
只见小腿处一片脓肿,已红得发亮。我神色骤凛,起身按住他的肩,“等着,哪儿都别去。”
我急忙跑下楼,找到仍在嬉闹的徐鸮。他抬手便要来遮我的眼,连声道,“快回去!这儿都是男人,王爷若知道该生气了。”
我一把拽住他急吼,“我哪有心思看这个!快去找些烈酒和浓盐水来,送我房里!”
匆匆返回屋内,我从行囊中翻出医具,又将杨颂扶到窗边明亮处,递他一条棉巾,“疼就咬住。”
徐鸮来得极快,推门一见屋内的杨颂,顿时拉下脸来,“我就知道你终究忍不住。”
“有什么办法?谁让我师父是桑鸿。”
徐鸮无奈,凑近细看杨颂的伤腿,蹙眉道,“你小子还真能忍——这是什么?”
“他之前有伤,一路盯着池灯睡在外面,被虫子钻了进去。得赶紧弄出来,不然会死。”
“啊?虫子?”
“确切地说,是此地一种蚊蝇嗜好在伤患处产卵。”我边说边打寒颤,慌忙躲到徐鸮身后,只觉满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我、我不行……我最怕虫子!你来操作!”
杨颂只是闭目咬紧了帕子,一声不吭。徐鸮竟低笑一声,“究竟是有多怕?至于如此?”
我捶了他一拳,催他将匕首尖烧红,“这个我真应付不来。”
徐鸮依言将发红的伤处轻轻划开少许,脓液顿时涌出。在我的指导下,他不断以盐水冲洗伤口,又以煮过的烈酒纱布敷于患处。不得不承认杨颂确是条硬汉——至此竟仍未吭一声。
片刻之后,一只蠕动的白色肥虫自创口扭动着钻出。我死死抓住徐鸮的胳膊,汗毛倒竖,“轻、轻点夹出来!别夹断了!阿鸮快点!我要吓死了!”
“冷静些。”徐鸮利落地夹出虫子,端详片刻道,“头回见这么个东西藏在肉里还能扛这么久。若换作黄大人,怕是当晚就宁可把腿砍了不要。”
我晃着徐鸮,喊道,“快弄死扔了,扔了!”
徐鸮笑着处理掉虫子后,我接手续治。正清理杨颂腿上脓血、塞入裹药纱布时,忽觉额间有汗欲滴入眼,急忙叫道,“发什么呆?快替我擦擦汗!”
一条凉帕子轻轻拭过我额际。我回头一看——竟是赵泽荫!不知他何时悄然而至,我全然未觉。徐鸮摸着下巴,推了推已发热昏迷的杨颂,冷哼道,“这两个家伙怎么回事?嘴是真紧,也是真能忍。”
包扎完毕,我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脚也有些麻了。吩咐人将杨颂抬回房中后,我仔细净了手,下楼唤来随行军医。那人明显心虚,始终不敢与我对视。
不待我开口,他已跪地连连叩首。向柏坐在一旁悠然品茶,饶有兴味地观察着我。我静坐片刻,只嘱咐军医每日记得为杨颂换药,务必保持患处洁净干燥,另开一剂清热解毒的汤药予他服用。军医偷瞥向柏一眼,连声应下,小心退去。
“没想到黄大人还精通医术。”向柏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
“下官不比总督大人天生强健,总得学些保命的本事,免得遭人毒手。”
那令人不适的视线再度**地扫过我周身,壮硕的男人笑道,“医者不能自医,想必是这世间最绝望之事了吧?”
入夏天气炎热,再难终日穿着长袖。我低头看了看臂上蛊纹,含笑应道,“不不不,总督大人,命不由己——这才是真绝望。”
赵泽荫在一旁冷眼旁观我们不知第几次的针锋相对,似乎觉得颇有趣味,既不偏帮,亦不介入。
我又去查看了盛池灯的状况。她被关在后院杂物间中,见我便问,“杨颂如何?”
只答了句“应无性命之忧”,我大致为她检查了身体,稍松一口气。除却消瘦憔悴,她还算康健。有向柏的人在一旁监视,我不便多言,只叮嘱士兵暑热难当,别让疑犯中了暑气,免得难以交差。
待我忙完这些,赵泽荫已十分不耐,凑在我耳边低吼,“你整日究竟有多少事要忙?”
“怎么这么大脾气?”我赶忙挽住他手臂,免得他怒火蔓延。
天色尚早,我便与赵泽荫一同往县城中闲逛。被我三言两语哄得高兴后,男人终又展颜,随即却又不甘心起来,埋怨我愈发熟练,每回挨吼就只会装可怜。
“你不如反思反思自己,多大的人了脾气这么躁,你不吼我,我用得着装可怜?”
作势要教训我,直追到小河拱桥前,赵泽荫才一把将我捞回怀中,“刚洗净的身子,又出了一身汗。”
“走,陪你喝酒去。”
兴致勃勃地在酒馆要了蜀州特产的崃清酒,恰是赵泽荫喜爱的烈酒。他一边喝,一边絮絮讲述当年与王尧初逢斗酒的旧事。恰逢徐鸮采买路过,我便邀他同饮。
徐鸮布包中露出些女子用物,想必是为池灯准备的。他当真是个细心又温柔的人。
二人越喝越高兴,竟互相吹捧起了彼此的剑术和枪法。等喝得东倒西歪了我们才回驿站去,大致擦洗了一下,我把赵泽荫扶上床,刚要走他拉住我的手轻声道,“留下来。”
“我不要,你舅舅就在隔壁,我不要。”
“你这么怕他。”
“睡吧,等离开蜀州甩了他咱们再亲热。”
赵泽荫无奈地笑了一下,松开了我,没再强求。
[可怜][可怜][可怜]不得不说,黄大人脑子可真活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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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第 1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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