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鸮知我缺个小丫鬟使唤,便出银五两将她带回,改名换姓,随我姓黄,取名莺儿。
“我这池中养着两种鱼,”我轻呷一口茶,笑道,“一曰‘可怜鱼’,从未尝过饱腹之味,只知饥、不知足,恰似你初来那夜连吞八个馒头的模样;另一种叫‘无餍鱼’,心怀贪念、伺机攫取,纵是死到临头也不懂停歇。”
莺儿听罢咯咯笑出声来,“莺儿得了教训,再不敢贪嘴啦!无餍鱼不知悔改,迟早要撑破肚皮、一命呜呼!”
见徐鸮手捧一具素木匣远远走来,莺儿顿时如雀儿般蹦跳迎去,左一声“鸮哥哥”右一声“鸮哥哥”,唤得清脆。
匣中所盛是今晚赴宴之礼——一串精工翡翠十八子手串。算不得名贵,甚至可说平平无奇。
当今宰相高佑长子高迎盛今日纳妾,欲借机攀附者多如过江之鲫,若不备重礼,要想踏入高府门槛怕是痴人说梦。
“横竖无事,走吧,”我将茶盅搁回盘中,“先去瞧瞧新娘子。听闻有倾城之貌,正好去长长眼界。”
说罢我换了身常服,见雨后天晴,便不乘车马,只带了徐鸮一人步行出门。
天元三年,梁朝锦州城内八街九陌,人烟阜盛。
玉京河如一条玉带穿城而过,两岸朱楼画阁鳞次栉比,绣户珠帘迎风轻响。长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往来如织,贩夫走卒吆喝声声,酒楼茶肆香气缭绕,罗绮飘香、宝马雕车,竟是一派煌煌气象。
若非西境战事未休,眼前这太平繁华、民生安乐,倒真如盛世一般了。
一路闲行至相府,高府门前早已挤满了前来送贺礼的人。
朱门紧闭,守门家丁不时呵斥驱赶来人,声势颇为跋扈。我拨开人群上前,还未及开口,一名门役猛地推来,我踉跄几步几乎跌倒——
电光石火间,只听“咚”的一声闷响,那门役已滚出数尺之外。
徐鸮闪身护在我前,出腿之快,我甚至未曾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
十余名家丁立时围拢上来,为首一人瞪着我厉声喝道,“哪来的妇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此地撒野!”
话音未落,徐鸮又是一脚正中其心口,“嘴巴放干净些。”
正在此时,一顶灰缎宽轿分开人流,静驻于我面前。
轿中人缓步而出,先是扫我一眼,又瞥向徐鸮。但见他面白似玉,唇色却嫣红如血,淡淡道,“倒也怨不得门人不识。今日应邀赴宴者无不华服盛装、唯恐失却身份体面,唯独你一袭素衫、不施粉黛,叫人如何认得这是当朝内政司司正,我的义妹呢。”
“二哥见谅,近日公务繁忙,回府稍作整理便匆忙赶来。今日是大哥的好日子,小妹岂敢迟来。”
男人徐步踱至我身前,两名素衣侍卫无声拦开外人。他身形清瘦,落步悄然,正是高相次子、当今吏部尚书高迎远。
“算什么好日子,不过纳妾而已。”高迎远背着手径自向门内走去,我连忙跟上。
刘总管急急迎出,想必已知门前风波,额上沁着细汗,“三小姐恕罪!小的稍离片刻竟出这等纰漏……”
我摆手示意他退下。高迎远面色不豫,此时多言只怕反惹麻烦。
随高迎远踏入府门,朱门立即紧闭,将门外喧嚣尽数隔绝。虽来过高府多次,我仍不认路,只依稀记得高迎远居所在西院。
“定是今日朝议有人惹二哥不快了。不知是谁如此大胆?”
侍女小桃伺候高迎远换下朝服,奉上热茶与一碟桃花酥,未掩房门,便悄声退下。
“还能有谁?大理寺左寺丞艾卿,区区六品小官,哼!”
我拈起一块桃花酥尝了一口,竟还温热,酥香满口。相府厨子的手艺果然不凡。
“……是为秋素素一案吧?”
高迎远呷了口茶,冷笑道,“早劝大哥别惹是生非,他偏不听不改,徒为父亲添忧。不过这秋素素一家也确实难缠。打死人是真,该赔的也赔了,竟拿到朝议上说道。这艾卿,太不识相!”
天元元年,高迎盛在珍馐楼酒醉,见坊间卖艺的秋素素有几分姿色便叫其陪酒,哪知秋素素性格刚烈,宁死不从,高迎盛恼羞成怒,三拳两脚下去,秋素素便没了呼吸。
事发后非但没有害怕,高迎盛反而大摇大摆离开,言曰,有的是钱,大不了赔就是了。
秋素素哥哥两次三番告状,即便是案子到了大理寺,也不过定了个殴斗之罪。高迎盛让手下走卒顶了罪,又花一百两便平息了此事。
秋素素哥哥不服,屡赴大理寺鸣冤讨要公道,却从此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哦,三妹来了,刘同这该死的奴才,也不长着点眼睛,让下人冲撞冒犯了妹妹,你可别往心里去。”一听这泼辣爽利的声音,便知是二嫂沈双双。
虽看多了后宫妃嫔珠翠罗绮各美其美,乍一见沈双双,还是会被她的美貌华贵所吸引,偏她还是个能干人,把高府上下打理得安然有序、井井有条。
“大哥呢,可浪荡回来了?”
沈双双上前牵住我的手,一边向高迎远回话,“老爷前脚刚回,大爷后脚便到了,此刻还在老爷书房中。不管怎么说,今日阿若妹妹进门,天大的公务也暂放一放。我陪三妹去园中走走——二爷略歇一歇,宾客也该陆续到了。”
高迎远未再多言,起身径往书房而去。
行至高府东苑,渐见喜庆布置,总算透出几分办喜事的样子。
沈双双一边与我闲话,一边指挥仆人搬东移西。趁隙之间,终于得见那位名唤阿若的女子——高府自幼栽培的舞姬,受琴棋书画熏陶,样貌教养皆属顶尖。用“花容月貌”形容这一袭红妆的新人未免单薄,但于我而言,见过的美人太多,反倒令人倦于欣赏。
阿若依礼向我致意,柔声与沈双双交谈。一位头发花白、身材矮小的嬷嬷正为她梳高椎髻,十指翻飞灵动非凡。
见我沉默,沈双双笑道,“这是明月堂的梳头嬷嬷,她不能言,众人都唤她哑婆。”
“阿若,先前听闻安顺侯有意于你,欲娶为正室,怎的突然跟了大哥?”
一时间,喧闹的内室陡然静下。沈双双笑容凝在唇边,阿若更是面色倏白,气氛一时凝滞。
我饶有兴味地望她们片刻,方继续道,“安顺侯门第显赫,为娶你甚至不惜向皇上陈情。纵遭斥责仍坚持明媒正娶,竟还说出‘皇上生母亦出身舞姬’之类的话——”
沈双双猛地扑上前捂住我的嘴,目光骤冷,“三妹,有些话万万说不得…尤其在这高府。”
我拉开她的手笑道,“瞧把二嫂吓的。那安顺侯不知从哪听来风言风语,就敢在圣前胡言。皇上为皇太后嫡出,世人皆知——咱们高府上下更该清楚,毕竟当今太后,是义父的亲妹、高府的大小姐。”
“那是自然——”
看着沈双双鼻尖沁出细汗,我目光转向阿若。镜中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此刻已失了血色。
“安顺侯大逆不道,仅被夺爵贬为庶人,实乃皇上开恩。只不过——”我轻叹一声,“如今的安顺侯——啊,该叫王之易了——连个舞姬都求娶不得,反被高府家丁逐出门外,着实令人唏嘘。”
“不愧是掌理宫闱事务的内政司司正大人。一正对禁中之事,自然比我们这些外人清楚得多。”
阿若闻声未见人便已跪地行礼,沈双双亦整敛裙裾,低声唤道,“大嫂。”
瘦弱却锋利,如一柄细长锋利的长刃,女子眼神锐利,睥睨着众人,她径直走向我说道,“一正,你既认父亲为义父,自当全心全意为高家筹谋,殚精竭虑为父亲分忧。否则你这司正做得有何意义?不如早日辞官嫁人,也免得成了老姑娘,与那深宫中散发陈腐气的老嬷嬷一般,惹人生厌。”
姜玉芦——高迎盛之妻,光正王嫡孙女,镇国将军姜仕函长女。当年选秀因病误期,未能入宫。否则以她的家世,早该位居贵妃。
“大嫂教训的是,一正谨记于心。”我深深一揖,含笑应道,“定不负义父提携之恩。”
玲珑如沈双双,对此场面亦束手无策。幸而小桃及时来报,高迎盛挨训已毕,该我进去了。
四年前拜高佑为义父时,我初入逐月轩。但见人影,不闻人声。高佑喜静,侍从护卫皆沉默寡言,整座轩馆如夜空中孤月,明明存在,却寂然无声。
与高迎盛擦肩时,他面色铁青,见我迎面而来只冷哼一声大步离去。一如既往。跟在其后的高迎远倒是递给我一个眼神,“莫理他,就这臭脾气。”
“义父心情如何?”
“你……小心应对便是。”
[心碎]黄大人特技之一:胡编乱造。
ps:10月10日,终于搞明白什么叫分段,原来竟然就是字面意思,怪我离开晋江太久,有些规矩都忘干净了。之前我还特地将段落写长一些,没想到弄巧成拙了,这就着手改。只是,我的天哪,这么长,得改到什么时候去。/(ㄒoㄒ)/~~(谁来救我)
另外:两篇完结文因这样那样的原因(主要是太多那种描写),解锁无望了,以后再说吧。:-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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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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