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六宫风气肃然、安宁祥和,物议渐息,其中玉珍出力尤多。她勤勉务实,堪为信赖。
用一个时辰处理了日常事务,我终于得空吃早饭,一碗绿豆粥还没下肚,皇上身边的李泉公公便匆匆赶来,“哎哟,我的司正大人,您可算来了!”
“公公这话说的,我日日在此,何事如此慌张?”
李泉一路小跑而来,气喘吁吁,愁眉苦脸道,“皇上一早发了好大的火,早膳不用,连昨日的晚膳也粒米未进……老奴实在没法子了,只得来请您——”
李泉自皇上为太子时便随侍在侧,最知圣心性情。连他都无计可施,想必确实棘手。
我无奈轻叹,放下筷子便往昭阳殿去。一路上李泉喋喋诉苦,说这段时日皇上喜怒难测,殿中当差之人无不屏息凝神。
我上次面圣,还是一月前因操办皇后寿宴之事触怒天颜,此后便未曾踏入昭阳殿。
入殿前,我吩咐李泉去备些早膳——再大的气性,总不能空着肚子。
昭阳殿内室多以深灰木饰装点,漫着天然木香。
不知怎的,我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纯嫔曾经的抱怨说,你黄一正面圣的时候,可比我们多多了。
“来了?”
正出神时,一个身影自我身后转至面前。明眸皓齿,俊秀清朗,继承了生母的美貌,眼前这位天子微笑时尤其显得明媚好看。赵明途,十四岁册立为太子,十五岁登基改元天元。
世人都说这年轻的天子文不及其大哥瑞亲王赵怀忠,武不如其二哥荣亲王赵泽荫,若非高佑一手扶持,断难坐稳皇位——他们说得没错,事实如此。
此刻他面上看不出半分不悦,反倒意气风发、心情甚佳。我望着赵明途,只得轻叹,又上当了。
赵明途伸了个懒腰倚在软榻上,今日只着一袭藕色常服,衬得肤色愈发白皙。他向我招手,笑如狡黠猫儿,“快来坐,我与你说说昨日——哈哈哈,高佑可被那家伙气坏了。”
李泉领几个小太监布好早膳,偷瞄我一眼,笑眯眯退了下去。赵明途用膳时不喜人近侍,这是自幼养成的习惯。
“艾卿果然是个妙人!百官朝议,他竟敢当庭质问高佑,何以纵容长子欺压百姓、草菅人命?你没亲眼见高佑那表情,哈哈哈!”
见赵明途拈起一块牛乳糕便要入口,我忙按住他的手,“还未试菜!”
微微一怔,赵明途笑了一下,将牛乳糕掰了一半递给我,“玥儿,别怕,没有毒。”
我赶紧咬一口牛乳糕,浓郁香甜,味道没问题,是了,御膳房如今在我辖下,理应安全。
可有些身体的本能从不讲理,纵使往事已远,烙印却仍刻骨铭心。抬眼看赵明途,他垂眸细细咬着糕点,静默不语。
“艾卿气盛,尚缺历练。荣亲王也太急了些,急着挥出这般利剑,伤不了人,反倒易折。”
“暗箭既难伤敌,不如正面突击,反倒打得对手措手不及。二哥精通兵法,分明是故意为之。”
“这恰恰是我最讨厌他的一点,莽撞!”
赵明途忽然笑了起来,凑近我低声道,“他倒是很关心你。前几日闲谈时还说,你已二十岁,可以给你指婚了。”
我吃了一惊,蹙眉嗔道,“真是可恶,他至今还未娶妻,不如操心操心自己,何况我的事与他何干!”
赵明途抚掌而笑,很快便结束了用膳,准备处理政务。
虽是休沐之日,仍有大臣候旨奏事,而高佑自然终年无休,十之**的光阴皆用于辅君理政之上。
我本可早些回府,奈何荣亲王今日入宫探望英贵太妃,我若不去露个面,恐招人议论。
先帝驾崩后,英贵太妃便迁居樵朱馆。她身体康健、性情温厚,虽出身将门,却只爱吟风弄月、莳花弄草。容貌虽平凡,却凭家世与善解人意的性子位居贵妃,代管六宫时亦宽厚待下,宫中无人不念其恩。
雨渐渐停了,空气湿润清冽。赶至樵朱馆时,赵泽荫方到不久。照例他须先向皇太后请安,只是太后久病不起,为静心养疾极少见人,多半时候并不露面。
远远便见英贵太妃与荣亲王一同赏花,母慈子孝,情意深挚,着实令人羡慕。
“呀,一正来了。”英贵太妃望见我,连忙招手。
我上前行礼,“下官参见贵太妃。”
“快来一同用茶,这新制的蜜饯呀,佐茶极好。”
入内落座后,我微笑禀道,“下官已命人备好午膳,贵太妃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
“哦?是么。”赵泽荫望向我,唇角牵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加一道烩百菇。”
“荫儿,莫胡闹。你风邪未愈,该忌食蕈菇。”
风邪?忌食蕈菇?我一时语塞,脸上霎时烧了起来。如坐针毡地饮完一盏茶,便忙不迭先行告退。
事情却远未结束。待赵泽荫陪英贵太妃用完午膳,我还须亲自送他出宫。
走在丹枫道上,赵泽荫未再出言相讥,只面色沉冷,与方才欢愉神情判若两人。天色阴沉,不多时雨势又大,我们只得暂避檐下,等随行的侍从去取雨具。
“王爷何时染了风邪?太医院未有备案,是下官疏忽了。”
“小小风邪,何足挂齿。”
“可有什么症状?”
赵泽荫挽起衣袖,露出结实劲健的小臂,其上散布些许红疹,另有一道未愈刀伤,微微泛红。
“这伤——”
“象西山下,被西蛮的刀撩了一口。”
“已有多久?”
“一月有余。怎么?”赵泽荫扫我一眼,“行军打仗,带伤再寻常不过。”
“……下官为前日未能亲迎王师致歉。为表诚意,晚些当亲至府上奉上治风邪之药。风邪虽小,若痛痒扰神、有损安眠,亦非小事。王爷守疆卫国、身系重责,康健最是要紧。”
此时伞已送至。赵泽荫唰地抖开纸伞,大步迈入雨中,向不远处的宫门行去,“不必了。黄大人请回吧。”
匆匆吃过午饭后,我便直奔太医院典藏阁翻查典籍,有人进来也未曾察觉。
“一正,在找什么?”来人身形挺拔,浓眉深目,鼻梁高直,正是太医院院判余清。
“记得有本西域风物志,一时寻不着了。”
却见余清手臂自我头顶越过,从容取下一卷旧籍递来,“说过多少次,书籍须按类归架,你总是不听。”
我连忙讨饶,“师兄我知错了,且饶我这回!下次再训可好?”
余清面上虽板着,却未如往日那般絮叨,只道,“那你自便,有事唤我。”
细细翻阅手中三寸余厚的《卑陆风物志》,半个时辰后,我终于找到了所要的内容。
猫儿刺,西域特有之木,耐寒旱,味苦,含微毒。当地人多用以浸酒。我唤来余清,道出心中所疑,他沉思片刻,颔首道,“你所疑不无道理,然尚不足以下定论。”
“你给我配两剂药。”
余清虽面浮疑云,却深知我若不言,他便不该多问,转身即配药而去。此人素来严谨执拗,昔日吃的亏数不胜数,幸而近年渐通达了些,性子也平和不少。
不消片刻,余清便提着两包药返回。我接过欲走,他却蹙眉将我叫住,“一正,师父昨日来信了。”
我倏然一怔,并未接话。
余清背脊挺得笔直。他素来如此,和师父一样——纵使历经万难,为医者的风骨从未弯折。
哪有把娘子拱手让人的道理。
分段中……修文中。(10.1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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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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