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
我铺开宣纸,提笔蘸墨,“你还差点——对人心的揣测。”
赵泽荫常年戍守西域,征战沙场,军功赫赫。然而他对那片土地的情感,却远非功勋可尽述。
西疆荒凉艰苦,朔风凛冽、黄沙漫天,却自有一番辽阔坦荡、快意恩仇的意味。世事如棋,边疆如剑,在那里善恶分明、生死直白。他或许会沉醉于锦州的秀美温婉、小桥流水,可心底最深处萦回不散的终究是那戈壁滩上长河落日、孤烟直上的苍茫景象。
寥寥数笔,零星鹅黄色的小花便呈现于纸上,寄瑶端详一番,脸略有些红,“恕奴婢眼拙,确未认得这是什么花。”
“哈哈,这个是沙枣花,大漠中最常见的花,样式你去书阁中找得到。”
寄瑶闻言立刻起身去往藏书阁,我望着她的背影,对着梨花簪子兀自感叹:看来你的命不在那位眼中,不如就留在我这里吧。
约莫过了四五日,我路过尚宫局时,见几人正围着寄瑶说笑。好奇上前询问,方知是瑞阳郡主特地给了赏赐——看来那簇素雅的沙枣花钗,果真起到了预想中的作用。
午膳时,我将此事说与赵明途听。他眉眼一弯,笑吟吟道,“玥儿,你若为男子,必是个惑主诱君的宠臣。”
“这话说的,莫非我不是男子,便做不得你的宠臣了?”
赵明途瞥我一眼,眼眸弯如新月,“那你倒是多分些时日来蛊惑我,也好坐实这宠臣的名号。”
“我可忙死了,哪来那么多闲心博你欢心。”
依旧笑盈盈的,赵明途摸摸我的脸颊,“好吧好吧,随旁人怎么说,我就乐意宠着你,气死他们。”
话锋一转,我问道,“说起来,怎么忽然将艾卿降了一级?”
赵明途笑意微敛,目光倏然沉凝,冷哼一声,“吏部按例寻个由头降他一级,并非难事,司空见惯了。”
“也罢,正好让他避避锋芒。他终究吃亏太少,一个凭考学一路上来的书生,哪里有机会学那些个旁门左道。”
赵泽荫忽又恢复笑意,将额头抵在我肩上,温热气息拂过我的耳侧,“玥儿,能不能多分些私人时间给我。”
我叹口气,如小时候那样伸手轻轻搂住赵明途的背。讶然发现,他的肩背不知不觉中已经这么宽大,不再是那个羸弱瘦削的少年。
“睡一会儿吧,雨季大约是过了,我们挑个休沐日出宫去玩,想去哪里、想干些什么,你现在可以悄悄计划了。”
赵明途似是真乏了,乖乖听话躺下,只轻轻拉一下我的手便松开。他知道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我们各有必须奔赴的前路。
天际阴霾未散,今春雨水之多实属反常,一缕隐隐不安自心底浮起。
离宫之前,我特地去修葺工住处探望,刘尚志风寒已大致好转。听我言及心中隐忧,他仰首望天,长叹道,“只能期盼堤坝修好了能挡住夏汛,不再发生去年堤毁人亡的悲剧。”
“皇上很关心筑堤建坝的事,每每垂询,下头却只回禀‘一切顺利’。”
刘尚志欲言又止,只点点头,“如此便好,我们也可返乡了。”
“你真的不留下来?”
恰见水牛与雀儿下工归来,刘尚志望他们一眼,含笑摇摇头,“做一介乡野村夫,也没什么不好。”
我便不再劝了,只与他们约定回乡前务必告知,我想去送送他们。
今日难得莺儿随徐鸮同来,我便提议一道往珍馐楼去请他们吃顿好的。在二楼临河视野开阔处择了一张桌子,任莺儿点了几样价昂的菜式。徐鸮摸摸钱袋只说不用担心,钱管够。
我一向不喜欢饮酒,总觉得误事,也品不出什么妙处——正如我不会品茶,到底是大俗人一个。
徐鸮出身江湖,往日倒是酒不离身,自被我带回来后收敛许多。但我知道他仍常偷偷爬上屋顶独酌,不知在想些什么。
珍馐楼掌柜,何言秋。因曾有一次酒客闹事得徐鸮出手解围,此后每逢徐鸮前来,总会主动送上一壶“如在春”。虽非名贵之酒,徐鸮却极为喜爱。我常打趣他,说何言秋风韵犹存,当年亦是名动锦州的美人,若有意,何不许以佳期。
徐鸮只淡瞥我一眼,丢下一句:多事。
小酌一杯如见春,春意缱绻,悄然入怀,未几便有些醉意朦胧。
莺儿吃饱了,闹着要去河边玩耍,徐鸮叫她自己去,只嘱咐别跑太远。他兀自喝得尽兴,一直默然望着窗外,也不言语。
“你是不是想家了?”
徐鸮看了我一眼,反问道,“你呢。”
我伏在案上,同样望向窗外。天色沉阴,凉风习习,轻拂人面,我轻声道,“想,无时无刻不在想。”
“曲州不远,随时可以回去不是么。”徐鸮一边说着,一边将我垂落的碎发轻轻撩到耳后,“曲州现在正是百花盛放之时,百花蜜酒入口柔滑芬香,最适合春天。”
我大约是醉了,我听到自己呢喃着,我的家,我回不去了。
仿佛只是昏沉睡去一瞬,便觉有人轻晃我的肩膀。揉眼醒来,只见徐鸮凑得极近,压低声音告诉我莺儿出事了,有人拐走了她。
我霎时惊醒,此刻窗外天已墨黑,华灯摇曳。匆忙灌下一杯热茶,我便随徐鸮匆忙追去。他一路紧握我的手,带我穿行于旧巷之中,左绕右拐,不知奔了多久,蓦地停步,利剑铿然出鞘,横挡身前。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屋檐之上静立一道漆黑身影。蒙面玄衣,身形似男,手中剑锋寒光凛冽。
徐鸮低声吼道,“快走!”
话音未落,那剑已如毒蛇般向我刺来——却被徐鸮格开。转眼之间,二人已缠斗作一团。
我不敢滞留,返身狂奔。该死,这像是冲我来的刺客!
心神急转间,余光忽瞥见屋檐之上又一黑影跃下,疾扑向我。尖锐啸声破空而至,我慌乱中跌倒在地,耳侧一阵刺痛。尚未爬起,数道银光再次如电射来!
倏忽,一道身影掠至我面前,铮铮几声,几枚银针尽数落地。
慌乱间我仍下意识拾起一枚藏入袖中,抬头只见那人一把将我拽起——竟是赵泽荫。
我双腿发软,倚着他方才站定,而那刺客早已不见踪影。
“受伤没有?”
“我没事。”
赵泽荫蹙眉,抬手轻轻碰了下的我耳侧。刺痛犹存,轻微见血,所幸初步判断并未淬毒。
“王爷为何在此?”
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赵泽荫抓起我塞到了一条窄巷中,一时间万籁俱寂,唯闻彼此呼吸与心跳声交错。
半晌,赵泽荫才低声道,“你招惹了什么人?这刺客招招致命,奔着取人性命来的。”
“他们拐了我府上的小丫头,是牙子?”
赵泽荫冷哼一声,“牙子哪有这样的身手。”
钻出巷子,只见两个一色服的男人跑来,向赵泽荫回话,刺客跑了,只捡到了一根黑色的羽毛。
赵泽荫端详一番,低头问我,你那个近卫呢?
我急忙奔回与徐鸮分别之处,已空无一人。
环顾四周,竟是一间废弃房屋。推门而入,我顿时惊住——地上横七竖八倒了四五人。赵泽荫的手下上前搜查,片刻回报,屋内无人,但留下一截割断的绳索:莺儿被人截走了。
会是徐鸮么?他定已脱险…以他的身手,断然不会出事。
“没事吧?”
我能感觉到自己正微微发抖,尤其瞥见地上血迹时。赵泽荫吩咐手下报官后,扶着我上了来接他的轿辇。我此时仍无法彻底放松下来,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不会听从我内心的命令。
大手拂过我额头,赵泽荫倾身抹去我额间冷汗,“你脸色苍白,看上去很不好。莫不是怕血?”
我挡开那粗糙的手掌,勉强挤出一抹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放心,你那个贴身侍卫不会出事,还有你府上的丫头。”
我抬眼看看赵泽荫,“王爷怎么来了?”
“我在珍馐楼饮酒,见你们匆忙离去,觉得蹊跷便跟来看看。”
“多谢王爷出手相救,若非王爷,我这条命恐怕要交代在此了。”
赵泽荫低笑一声,慵然靠向软垫,“一正,你可以好好想想,该如何报答我了。”
[无奈][无奈][无奈][无奈]大将军对黄大人,过于在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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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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