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赵明途却委屈地扁了扁嘴,“不是你说要带我出宫玩一天么?”

我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今天也不是休沐日啊!

明途伸手拉住我的衣袖,眼中漾着明亮的光彩,“玩一天能误什么大事?我等不及要来见你,一刻也等不了。”

望着眼前这个笑得狡黠的家伙,我暗叹他总这是这样绵里藏针——分明是不动声色地行使着帝王强势,却偏要作出一副纯良无辜的模样,叫人无可奈何。

我长长叹了一口气,罢了,去他的,玩就玩吧,横竖今天我也休息。

赵明途久居深宫,市井间的一切于他皆新鲜有趣。我家离东市不远,每日清晨此地便人声鼎沸,喧闹非凡。赵明途紧握着我的手穿梭于人流之中,时而在货摊前驻足,时而侧耳听着商贩吆喝,眼中闪着孩子般的光。

果然不出所料,东市布告墙上已张贴出海捕文书。粗略扫过画像,我心下稍安——暂居我府上的那三位“刺客”,竟未露半分真容。

赵明途显然已听闻昨夜风声。他凑近那□□头接耳的百姓,佯装无事,却听得极为专注,还不时插上几句,俨然一副知情人的模样。

相传,高佑相位权重、势倾朝野,早在高宗年间便借权施计,将众多政敌一一铲除,陈廷便是其中之一。世人皆道陈大学士为人刚正、敢于直谏,是难得的忠臣良臣。可即便如此铮铮铁骨,最终也不过成为高佑权路之上又一垫脚石。

然而身在朝中如我,却深知这其中从无纯粹的黑白对错——大多时候,不过是立场相左、取舍之间,维持微妙的平衡罢了。

正出神间,忽觉耳垂一暖。赵明途轻抚过我日前受伤之处,倾身附耳低语,“玥儿,那三只飞入你院中的雀鸟…你如何处置?”

我心里一震,又转而释然。

登基后赵明途就设了点心档,当然,这个组织并不是做点心的,而是探听情报、暗中行事,只听命于他的组织,这些年这个组织愈发成熟壮大起来了。

周遭嘈杂喧嚣,我也不怕说的话被人听去了。

“暂且收留两天,还没搞清他们的来历。”

“嗯,但你要小心别被啄伤。我会心疼。”

我点头应允,“安啦,我会处理妥当。”

赵明途得到我的承诺这才一扫忧虑,抚抚肚子,“哎,某人怎么也不尽地主之谊,不问问我饿不饿。”

这家伙,越大越不听话,没用早膳就跑了出来。我想了想带赵明途去喝馄饨汤吧,一路边走边看聊着天走到乔娘的摊儿上,她看到我来,老远便打招呼叫草帽儿收拾一张干净的桌子给我们。

很快,馄饨汤上桌,见草帽儿端给我的馄饨汤没有小葱,赵明途笑道,“深谙你的喜好,看来啊,你是常客了。”

“那当然,贵宾待遇。”

赵明途看来是饿了,大口大口吃得很香。

宫里的人都知道当今圣上对吃食极为挑剔,没有什么饭菜能得到他的夸赞,他吃东西也十分随意,并没有自己的喜好。但只有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在吃东西这件事上残留着身体的本能反应:渴望又排斥。

草帽儿忙了一会,便背着一个破包要去学堂了,也不知他在广安堂学得怎么样。等草帽儿走后不久,突然又冒出来一个身材结实,长相粗鄙的糙汉子帮乔娘打下手,我有些惊讶,那是谁?

赵明途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二人,男人与女人虽忙碌,但却眼波流转,他下结论,那汉子定是对乔娘有意思。听完我的讲述,他沉默了一番喟然长叹,若西境再起波澜,又有多少人失去丈夫儿子还有父亲。

“别担心,陈晋尚有些本事,卑陆元气大伤,必不会轻易犯边。”

赵明途点点头,眼神停留在繁华的玉京河畔。

郑修付钱时乔娘死活不肯收,我上前问她,她才不好意思地解释,她感谢我一直以来的照顾,尤其对草帽儿,其次她想我替她保密宋屠户来帮她的事儿。

我听罢,笑着宽慰她,草帽儿大了,会理解。

吃饱肚子,我又陪赵明途往马行街行去。他在各色铺面间穿梭,买下许多在他看来极有趣的小物件。宫中何缺奇珍异宝,他却向来不喜欢那些——赏赐臣下时极为大方,自身用度反倒简朴异常,诸多珍宝,最终都成了他笼络人心的工具。

漫步多时,赵明途忽而问我是否累了。我顺势提议去广安堂,正好查验草帽儿近日学业。

他问我为何对这小子格外上心,我沉默片刻,轻声告诉他,每次见到草帽儿与糖葫芦兄妹,总会想起从前…想起我们相依为命的日子。

赵明途没有答话,只将我的手握得更紧,眼中掠过一丝哀戚与追忆。

广安堂经扩建后已宽敞许多。如今不仅收容孤儿,也接纳了不少贫家子弟。

守门的王大脑袋一见我便忙推开大门,待要询问我身旁气度非凡的公子是何人,却被郑修一记冷眼骇得噤声。

堂中书声琅琅,一位身着粗布长衫、蓄须清癯的先生正执教孩子们诵读,声调沉静平稳。见赵明途驻足凝听,神情专注,我为他搬来木凳,奉上清茶,自家却溜到廊下偷闲——同他不一样,我可不要听先生叽里咕噜讲书。

“哟!好久不见你来了!”

一声洪亮嗓门惊得我险些跳起。只见孙醒赤着上身走来,浑身是汗,显是刚教完晨课。他大力拍了我一下,待我急急比出噤声手势,才猛悟过来捂住嘴。他警惕地打量郑修几人,压低声音问道,“这公子是谁?”

我没好气地推他,“快去穿件衣裳。”

孙醒反倒凑得更近,涎着脸追问,“你不告诉俺,俺得惦记一个月睡不着觉!”

被缠得无法,我只得凑近他耳边道,“你不是总好奇办学银钱从何而来?喏,那位便是资助广安堂的明公子,今日特来瞧瞧你们做得如何。”

孙醒顿时慌了,一溜烟奔去后院梳洗。一旁走来一位系着围裙、手上还沾面粉的女子,见状掩口轻笑,“一正大人,您又逗他。”

这女子名叫玄华,二十有七,因右脸一片胎记屡遭退亲,曾投河自尽,被孙醒救下后便留在堂中帮厨。孩子们皆亲切唤她“玄华姑姑”。

我望着玄华温言道,“如今孩子越发多了,忙不过来便多添个人手,不必累着自己。”

玄华连连摆手,只说能省则省,方能多收容几个无依的孩子。

我随她到厨房一看,两位在此就读孩童的母亲正帮忙煮午饭。她们笑言孩子读书未曾收费,得了空便来搭把手。见她们相处融洽,和睦互助,我心中欣慰——这才是广安堂存在的真义。

正闲话家常时,孙醒已收拾齐整赶来帮忙。他告诉我,此前曾有人眼红广安堂声名前来生事,被徐鸮狠狠教训了一顿;又道草帽儿这娃天资超群,无论文武皆远胜同侪。

近午时分,我转回前院,只见赵明途正与教书先生低声交谈。

江鸣之——天元初年高中榜眼却被革去功名的书生,这在大梁开国以来尚属首例。奈何身为罪人之后,满腹锦绣终成空谈。

见我近前,江鸣之执礼相见,“一正大人,许久未见。不知今日有贵客莅临,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孩童喧闹声中,江鸣之将我们引道自己的居室。一碗粗茶,满架诗书,案头尚余燃尽的烛泪。虽是陋室,却窗明几净,别有清气。

赵明途在书案前细细观摩,而江鸣之垂袖静立,神色安然。

“先生如何看待当今大梁局势?”

“草民以为,大梁立国虽七十载,犹处中兴之时。极盛之世,或在不远。”

“然朝中文官皆道奸佞当道、西境不宁、夷蔺动荡,似有天塌之危。既如此,何来中兴之望?”

江鸣之身姿如松,岿然不动,“若天下太平,文官又何来针砭时弊之机,又如何取信于陛下?”

我自知不宜久留,悄然退至门外。玄华前来告知午饭已备好,我叫她先让孩子们先吃饭,我们稍候再吃。这一等,竟直至午后。饭菜虽简,却别有滋味,赵明途吃完后便显困倦,江鸣之遂请他在此小憩。

我与江鸣之对坐檐下,他沉思良久方道,“明公子身心俱疲,当常健体魄,方能耳聪目明。”

我苦笑颔首,无意识揉着左臂。我何尝不知,他又何尝不愿?只是有时,活着已需竭尽全力,又何暇他顾。

静默许久,江鸣之忽由衷长叹,清瘦的面容浮现笑意,“天赐大梁一位仁君,你要好好辅佐他。”

江鸣之是个聪明人,他一早便看出来赵明途绝非凡夫俗子,起身拂去衣衫上的灰尘,他又朝孩子们当中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不由想起当初挽留他的情形。

江鸣之幼年失怙,其母为供他读书耗尽心血,因偷取祭品馒头被施鞭刑二十,累他失去榜眼资格。较之功名,世人的讥嘲更令他心灰意冷。他返乡前我曾出言挽留,广安堂尚缺一位教书先生,可他当时头也不回地离去。

徐鸮曾说,或许读书人的尊严于他重过一切。

然而两日后,江鸣之去而复返,问我可否接母亲同住,还变卖所有藏书凑了一笔银钱给我。此后母子二人便安顿于此,可惜去年春时,徐大娘安然离世,江鸣之便只剩一人。

[无奈][无奈][无奈][无奈]记号修文(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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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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