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真的错了么。”
这个胡子花白一袭粗布衣衫的老者眼中有泪光,他摸摸我的头,声音温和似旧日,“记住,一正。一旦尝到以医术害人的甜头,就再也收不住手了。就像握惯了利刃,若杀人变得如此轻易,谁还愿意换回木棍?”
“我知道这个道理,我已经悔过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傻瓜,师父从来就没有怪过你,要怪便怪为师能力浅薄,无法保护你和皇上,无法看着你们健康平安快乐地活在这个时代。”
“你又这样说,你会害我愧疚不安一辈子。”
桑鸿抹抹眼泪,笑道,“记住,无论师父在哪里都会一直记挂你们。”
我把头埋在桑鸿怀里,就像小时候一样,就这样安静地度过最后一刻吧。
正午时分,其霍桑落一身戎装,率侍卫骤然出现在花房之外。众医师面面相觑,惴惴不安,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被带走。桑鸿默默替我理好鬓边碎发,拍了拍我的肩,始终未发一语。
我认真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便是穿着粗布衣,我也必须挺直了脊梁。
那是我第一次踏入卑陆王宫的正殿。四壁与地面皆墨黑如夜,打磨得光可鉴人,映出人影恍惚。高高的王座上,那个自以为容光焕发的男人正襟危坐——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的神情。
多塔塔几乎难以站立,却仍强撑着脖颈,瘫坐于一张华丽宽凳上,双眼虚眯,气息不稳。
整座大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我稳步上前,拱手一礼,声音平静无波,“黄一正,拜见国主殿下。”
一名官员突然高声喝问:“你是何身份?见国主竟敢不跪!”
侍卫应声上前欲将我按压在地。我目光一凛,倏地将他逼退,“放肆!我乃大梁使者,尔岂敢动我!”
“你不过是个和亲使团中无职无品的随行女官,竟敢妄称梁使?黄一正,虚张声势救不了你的命!”
我转头望向连说话都已艰难的多塔塔,微微笑了,“相国大人对我大梁的家事,倒真是事事清楚、时时关心。你勾结涂河余孽、收买大梁叛徒,屡屡挑起卑陆与我国之争,究竟意欲何为?象西山之下,两国早立盟约,贵国该恪守才对!”
“黄大人,你和赵泽荫闯入我卑陆地界,意欲刺杀国主殿下,将尔等拿下,就该立刻斩杀!”
“笑话!当日我等本在前往无雷国途中遇袭,若非你派人追杀,我们又怎会误入卑陆?更何况,我大梁堂堂正正,岂会用此等拙劣伎俩行刺国主?我本就是奉大梁皇帝之命出使卑陆,未料尔等竟如此待客——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自始至终,达吾提一言未发。他只是静坐于高处,仿佛眼前这场交锋,与他毫无关系。
“你说你是梁使,可有凭据!”一名卑陆武将厉声发难。
我转向他,神色从容,“我原以为申北恺这等逆贼是真心归顺卑陆,如今看来,他们竟也藏了一手——故意隐瞒我梁使身份,企图借你们之手将我与赵泽荫诛杀,再将杀害使者的罪名推给国主,毁坏两国盟约。”我语气一转,目光锐利地投向多塔塔,“我倒要请教将申北恺引荐给国主的多塔塔大人——你究竟是何居心?!”
不待他回应,我朝达吾提拱手道,“国主若不信我身份,只需提审申北恺,一问便知。”
达吾提略一抬手。其霍桑落应命捧出一只木盒,揭开盒盖——里面赫然是申北恺的头颅。血迹早已凝固发黑,显然他已死去多时。
“看来他说不了话了,梁使。”
达吾提低沉威严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国主殿下!即便她真是梁使又如何?我卑陆兵强马壮,何须惧怕区区一个女子!杀了她,方能扬我国威,绝不可让敌人小觑啊!”多塔塔虽气息不稳,仍强撑着高喊。
“多塔塔!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你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是想引来大梁千万铁骑跨越象西山,踏平卑陆不成?!”
此时,其霍桑落上前一步,声音铿锵有力,“国主殿下,卑陆与大梁既已立约休战,便不可轻易毁诺。请您三思!”
他紧紧盯着王座上一动不动的达吾提,谁都摸不准这个暴戾恣睢的王究竟会怎样。
仿佛等了很久,达吾提终于开口了。
“说吧,你来卑陆想干什么。”
我顿了顿,说道,“我奉大梁皇帝之命出使卑陆,一为稳定盟约而来,二为接御医桑鸿回宫。”
“嗯,既如此,你所为之事已毕,离开。”
“国主殿下,桑鸿可走,那二十四个医师不可。”
我看向多塔塔,他果然会以此威胁我。
这时有人与其霍桑落耳语几句,他拱手道,“国主殿下,神医请求上殿。”
只见桑鸿背着手,步履平稳而缓慢,他走到我身边,深深行了一礼,“国主殿下,桑鸿愿以自己换取那二十四位同仁归乡。”
继而,桑鸿转向我微笑道,“黄大人,感谢您不远千里来接我,只不过我曾与国主殿下有约定,不可不守约。”
达吾提显得十分困倦,他换了个姿势说道,“嗯,梁使,带着那二十四人离开卑陆。”
我刚想再说些什么,其霍桑落按住我的肩膀,低声道,“梁使,卑陆无意破坏盟约,你可以走了。”
我望向桑鸿,他朝我轻轻颔首。我强忍泪水,正要转身,却听多塔塔用尽气力嘶喊道,“国主殿下!您与桑鸿之约早已过期,他未能诊出您身患何疾——依约定,他当处死!”
我心头一震,失声喊道,“不可!你们不能杀他——他是大梁御医!”
“我们只知道他是为了一百两银子自愿来卑陆为国主医治病症的乞丐,恰好有些医术罢了,什么御医,危言耸听!”
我咬牙切齿瞪着多塔塔,脑中紧绷的弦发出断裂的声响,“国主殿下其实您得的是——”
“黄大人。”桑鸿打断我,微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说道,“回家去吧,这一路,辛苦你了。”
达吾提微微点头,两名侍卫应声上前押住桑鸿。我双眼模糊,浑身颤抖,其霍桑落死死捏住我的肩膀,双目凛然,暗示我不要再说任何话。
“带着你灵巧的舌头离开吧,梁使。”
我几乎是被其霍桑落推出了大殿。他迅速将我押上马车,压低声音急道,“快走!国主已动杀心——再迟片刻,你们二十五人皆要丧命!”
马车疾驰,我几乎压抑不住嚎哭的冲动。驶至广场时,车骤然停住,有人掀帘将我拽下。
“多塔塔!你要做什么?!”
只见多塔塔端坐轿上,拦在路中,脸上浮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他颤巍巍举起黄金手杖,嘶声道,“梁使,国主感念神医传授医术之恩,特赐圣火送行……睁大眼睛,好好送他最后一程。”
我抬头望去——柴堆高垒,赤焰冲天。那一袭灰衣的老人端坐火中,安然微笑地望着我。火光如红莲绽裂,仿佛要焚尽一切,将这灰黯的天空也烧成灰烬。
“够了,多塔塔!赵泽荫的大军已经逼近!”
其霍桑落厉声喝断多塔塔的怪笑,一把将我重新推入马车,向着城门疾驰而去。
当我木然地从车上走下,抬眼望向远方——辽阔的荒原尽头,巍峨高山直插云霄。山麓之下,黑压压的军队如墨潮般铺展而开,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金黑色的战旗在干燥寒风中猎猎狂舞,遮蔽天日。
其霍桑落翻身下马,从随从手上接过那只断枪递给我,“黄一正,带着你的战利品离开卑陆!”
好难过,黄大人的师父死了。[爆哭][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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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 8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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