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沁,”我声音平缓,目光却定定锁住那杯水,“达吾提所患并非狂症。一个医者,若只盯着表面症候,却不去深究病家的过往根由,迟早会误入歧途。你只视疾病为对手,将活生生的人看作死物,你所学的这一切,在我看来,尽是虚妄无用之功。”
“……”阿沁眼中掠过一丝疑惑,抬眼看来,“你们……知道达吾提得了什么病?”
“是一种名为‘血紫症’的疾患。此病代代相传,虽非每代皆会发病,但近亲联姻必会加重其遗害。我师父早已诊断出达吾提的真实病情,之所以隐而不发,是因为此症一旦道破,便暴露了卑陆王室不可外传的血脉秘辛。无论能否医治,知晓此事者皆难逃一死。师父是在拖延时间,为了保护我,也为了保护被你们掳去的二十四位医师,让我们能活到大将军解决小车国争端的那一刻。”
“血紫症?谁知是不是你信口胡诌的病名!”
我微微一笑,“博罗国王族亦有此旧俗。他们自恃血脉尊贵,盛行近亲婚配,曾一度被此症困扰,甚至民间流传他们需饮人血方能存活——当然,就如同达吾提食人的传闻一般,不过是话本里的臆想罢了。血紫症乃血中之疾,是药石无灵的绝症。达吾提自以为病情好转便杀害我师,殊不知那不过是回光返照,命数将尽。你为了一己私利献上毒计,害我师父客死异乡。对于结果,我想阿沁,你会想知道的。”
女人沉默下来,紧抿着嘴唇,那份一贯的倨傲似有动摇。
我走到她身后,手轻轻按上她的肩头,“阿沁,你不配为医。学艺不精便妄下论断,毫无仁心且手段狠毒。祝山枝竟还认为你并无恶念……或许你确实没有纯粹的恶意,但在我眼中,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一文不值。不过,多塔塔尚且信任依赖你,趁还来得及,去寻求他的庇护吧。”
她猛地侧过脸,那张清秀的面容终于显出几分扭曲,“你想做什么?就在这里杀了我吗?”
“因你参与拐掠人口,大梁各州、府、县即将下发海捕文书,全力缉拿。只要你敢再踏足大梁疆土,我绝不会放过你。但念在你曾助我揪出罗川那个畜生,我给你一个逃跑的机会。”
“……”
“不过,你得快些。说不定再过几日,你就出不了这白马关了。”
阿沁瞳孔骤缩,瞬间意识到了话中深意,慌忙抓起收拾好的包袱,夺门而出。
门外,天地间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一片苍茫素白。
赵泽荫慢慢啜着热茶,问道,“为何不告诉她多塔塔的真实病情?”
“不重要。”我垂下眼睑,“于我而言,只要他命不久矣便够了。阿沁终会为她的自负付出代价——竟还有人赞她医术精湛,实在可笑。”
“一正,你觉得多塔塔真会中这离间之计?”
我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并肩行在雪地里,赵泽荫又问,“多塔塔究竟所患何疾?”
“确是僵人症,我并未骗他。”我轻声解释,“师父昔年在秀洲游历时,曾遇一位被小瀛洲商船救起的外邦神父,名唤比尔斯。从他那里,师父得知此症,详加记录后寄予我研习。僵人症乃绝症,多塔塔已是病入膏肓了。”
赵泽荫长叹一声,握紧了我的手,“走吧,回家。”
归心似箭,风雪无阻。归途总觉比去路更短些。
十二月初七夜,我们离锦州仅一步之遥。
晋州边镇,再向东行一日便可到家。越近锦州,气候越显湿润。
朔风呼啸中,我们趁着夜色驶入这座不大的镇子。连日奔波,我实在倦极了,屁股感觉都磨出了老茧。
在客栈安顿时,我催赵泽荫快些用饭,也好早些赶路。他却吃得异常缓慢,始终沉默。
我并未十分在意,这一路上他总像怀着心事,言语极少。
我没什么胃口,望着周遭喧闹的食客,不由想起明途。离别这么久,他可会念起我?
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几分不确定——原来时光与距离,当真会磋磨爱。
“一正。”
我正出神,赵泽荫唤了两声才回过神来。
他在我眼前摆了摆手,问道,“在想什么?今夜我们在此歇宿,明早再动身。”
“啊?我不累的。若连夜赶路,明日午时便能到锦州了。”
赵泽荫蹙眉放下筷子,他几乎没动几口,满桌菜肴全靠小白消化。
见他沉默,我忙伸手探他额温,触手正常,并未发热。
“大人,不如歇一晚吧,走夜路终究不安稳。”
见小白也这般说,我轻叹一声,只好应下。要了两间房,我唤小二送热水来。小白给了赏银,小二格外殷勤,不多时便端来腾腾热水。
条件有限,不能苛求太多。我才见赵泽荫独坐窗边,任寒风吹拂,只望着窗外冷月沉默不语。
我绞了热帕子走到他面前,为他擦拭脸颊,也顺势望向窗外夜色,“怎么觉着你有些……近乡情怯?”
“不太想回去。”
我叹口气,靠在赵泽荫身上,“锦州这么糟糕么,我还挺喜欢的。”
“你想家吗,不回曲州看看?你应该很久没回去了。”
我顿了顿,笑道,“实在太忙。内宫事务繁琐细碎,玉珍虽能干,亦有力所不逮之时,总不能事事都劳烦皇上圣裁……皇上也很累啊。”
赵泽荫叹了口气,抚了抚我的发顶,“曲州是个好地方,更养人。”
“看来你很喜欢曲州。”
“花期长,有温暖却干爽的风……是个好地方。”
“……”
小二又送来洗脚水,我与赵泽荫便同坐在木盆边,将双脚浸入温热水中。
“你……是不是不想成亲?”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我笑了笑,“好吧好吧,我才懒得管呢。睡了睡了,明日还要赶路。”
我爬进床榻抖开被子,赵泽荫却若有所思,直到水凉才上床来。
半梦半醒间,他把我搂进怀中,喃喃低语,时间就这么停留在这里,该有多好。
我一觉醒来都快中午了,有些生气责问小白怎么不叫我起床,赵泽荫只说他的主意,想让我多睡一会。
匆匆启程,我们终于在近子时回到了锦州,寂静的街道如此熟悉,我终于有种巨石落地的感觉。
刚进金虎门,我竟然看到许久不见的何峰在等着,他看到我有些生疏,只微微拱手行了礼便转身向赵泽荫报告去了。
我下马伸个懒腰,天虽然很冷,但我却感觉神清气爽。
“王爷,得麻烦小白送我回家,你好好休息。”
“一正。”赵泽荫叫住我,走近道,“要不今晚跟我回王府住。”
“啊?那可不行,你是不是累糊涂了,我不能在你家过夜。”
“……明天不用急着进宫,多睡会儿养足精神。”
我上马冲他挥挥手笑道,“你也一样,回见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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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 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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