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

一时间有些伤感,我叹息着望向天际那轮即将沉落的夕阳。

远方的露水山覆着皑皑白雪,竟让我想起了巍峨雄浑的象西山,许多不久前才发生的事倏然涌入脑海,想起师父已然永诀,眼圈不禁又红了起来。

带着几分恍惚回到府邸,却见一个陌生背影正在门前与李大叔叙话。我正疑惑,李大爷已瞧见我,扬声道,“大人回来了!”。

那人闻声回头,立刻堆满笑容迎上前来,“哎呀呀,黄大人,许久不见,许久不见啊!”

“谭大人?”我微感诧异,竟是谭立。

上次我提前返京,他尚在南方采办,确是多时未见了。我素不在府中接待外客,便引他去了邻近的一间茶馆。

略作寒暄,谭立便道明来意,询问何时方便去给高相献礼。

我这才恍然记起尚有此事,险些忘了个干净。

“实话同你说罢,”我呷了口茶,“我已带着那丫头提前去过高相府上了。你猜如何?”

“莫非……高相十分满意?”

我轻嗤一声,放下茶盏,“他将我骂得狗血淋头。谭大人,你该谢我,我可未曾将你供出。一出相府,我便将那丫头打发了。”

谭立闻言大惊,连连拭汗,“哎哟,多亏大人提点!幸而来此拜会了您,否则下官贸然前去,岂不……”

我屈指敲了敲桌面,“既然如此,这茶钱便由你付了,我可没带银钱。”

“自然,自然!”他忙不迭应承,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不大的木匣,赔笑道,“此次南下,下官途径越州,偶得一件稀罕物事,特献与大人把玩,还望笑纳。日后……还望大人在高相面前,多多美言——”

我接过那匣子,入手微沉,木质本身带着奇特的色彩纹路,粗糙中透着一股天然意趣,“谭大人放心,好说,好说。”

“那下官先行告退。”

待他离去,我的注意力全然被手中之物吸引。

这彩绘原木匣子看似朴拙,却别有韵味。

然而,当匣盖开启的刹那,我周身血液几近凝固——

匣内静卧着一支木簪。

形制奇特,乃是三个三角形叠累而成。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额角瞬间沁出冷汗,我倏然环顾四周,只觉得每一道身影都透着可疑。

有趣,当真是有趣!是何人如此大费周章,将此物辗转送至我面前?谭立那个蠢材,定然又是被人利用了。

指腹抚过簪身,木质打磨得极为光滑,毫无毛刺,甚至在顶端缀了一小串珠饰,虽显累赘,却足见制作之人的用心。

这分明是一个警告,一个信号——那隐在暗处之人,早已将目光牢牢锁定了我。

“谁送来的?”徐鸮的手按上我的肩头,目光审视着那支木簪,“绝非谭立之手。”

“不知道。”我将木簪搁在桌上,“先不说这个,崔椋羽那边情况如何?我要的东西,他可找到了?”

徐鸮在我身侧坐下,指尖捻动簪身,“此次去曲州见了他一面,他几乎气急败坏。”

“……总不会是因为我让他寻物吧?”

“哈哈哈,他四处奔波,却始终找不到你要的物件,连形制略似的都没有。任务迟迟无法完成,他快发狂了。”

“活该,谁让他先来惹我。”

“究竟为何执意寻此物?”

我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轻声道,“那是一件遗物……至关重要的遗物。”

徐鸮闻言,利落地扯下簪首那串多余的珠饰,随手将木簪插入自己束起的发间,“既如此,便归我了。”

我伸展了一下腰肢,端详着他,笑道,“倒与你很相配,颇有几分潇洒不羁的大侠气度。”

“并非像,”徐鸮牵起我的手,并肩向家走去,“我本就是。”

这一夜,那个困扰我多年的噩梦再次浮现出来。女子倒在血泊之中,发髻松散,一支形状难辨的发簪歪斜地插在青丝间,暗红的血液在她身下无声蔓延,浸染了我的整个视野。

那枚簪子,究竟在哪儿呢。

年关将近,入京述职的官员络绎不绝,大家每天都很忙,就连余清和张继也被前来问诊的各方大员搅得不得清闲,我本想约余清去看看他刚出生的小女儿,他却没空。

无法,我只得打算见过明途后,再与徐鸮同去余清家探望。

不料在昭阳殿外枯等了一个时辰,里头依旧毫无动静。连李泉都悄声劝我,“高相与荣亲王殿下都在里头,怕是一时半刻完不了,大人不如先回。”

正欲离去,却见殿门开启,高佑沉步而出。他目光扫过我,微不可察地递来一个眼神,示意我谨言慎行。

我心下一凛——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心下焦灼,思忖再三,终究还是掀帘而入。

李泉未曾阻拦,他深知我在这宫闱之中,总有些旁人没有的例外。

内室暖意融融,我褪下沾了寒气的斗篷,里间低沉的交谈声依稀可辨。

方悄声走近几步,还未听清那两个姓赵的男人在密议何事,赵泽荫冷冽的目光已倏然扫来。

“黄一正!”

明途闻声抬眼,原本凝重的面色在见到我时,瞬间化开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抬手招我近前,“既来了,鬼鬼祟祟作甚?二哥,莫要吓她,她如今可见你就怕。”

赵泽荫别开视线,声音依旧低沉,“皇上,无论太傅与瑞亲王是何主张,臣仍坚持,北正王军权……不宜轻动。”

我走近御案,见其上摊着北境舆图,原是商议军国要事,看来我确是来得不巧。

“何事,一正?”明途转向我,语气缓和。

“回皇上,”我垂首禀报,“方才臣去探望皇后娘娘,娘娘说想您了,吵着闹着不肯睡觉……”这话半真半假,无非是个由头。

赵泽荫在一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有些无语,“内宫事务,你身为司正自当设法安抚周全。皇上日理万机,岂能事事——”

“此事似乎不劳荣亲王费心,”我截断他的话,语气平平,“下官只是据实回禀圣上。”

“哈哈哈,怎么一见面就开始斗嘴了。”明途不由失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罢了,今日便议到此吧。朕也有些时日未曾去见迎蓁了。”

我轻哼一声,正要随明途起身,他却摆手制止,“你不必跟来。好生送荣亲王出宫。”

“……臣,遵旨。”

退出昭阳殿,我与赵泽荫默然并行。他一路无话,眉宇间犹凝思虑,想必仍在权衡方才所述的北正王与兵权之事。

我近来困于内宫庶务,别说前朝动向,便是手头几桩尚未了结的事儿,都无暇细细追问结果。

北正王萧瑾……并未听闻她即将回京述职的消息。

难道北州出了什么事儿?

路过未央台时,我兀自沉浸在思绪中,不知不觉便跟着前方那人的脚步踏上了石阶。

待回过神来,赵泽荫已立在更高处,正垂眸凝视着我。檐下灯笼昏黄,将他平静的面容镀上一层暖光,那目光却锐利得让人无所遁形。

"怕我?"赵泽荫声音低沉。

"谁怕你!"我下意识反驳。

话音未落,赵泽荫已不容分说地攥住我的手腕,一路将我带至台阁最高处。

夜风猎猎,我这才惊觉方才出昭阳殿时竟忘了取回斗篷,寒意顿时钻进单薄的官服。

察觉到我的轻颤,赵泽荫轻啧一声,忽然张开双臂将我拥入怀中。我奋力挣扎,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胸膛上,他却纹丝不动。

熟悉的檀木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

"力气见长。"赵泽荫竟低笑,"再用力些。"

"我警告你,"我咬牙切齿,"我可是摔坏过脑子的人,发起疯来可不管你是谁。"

"……"手掌轻抚过我后脑的旧伤处,赵泽荫的声音忽而低沉,"还会疼么?"

"不好说。"我别开脸,"你最好小心着点。"

"小心什么?"

赵泽荫忽然松开我,却将我推到背风的石柱旁,高大的身躯将我完全笼罩。粗糙的指腹抚上我的脸颊,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茧。

"别动手动脚的。"我偏头躲开,"懂不懂什么叫一刀两断?"

"我没同意。"

我怔住,忍不住嘟囔,"这种事还需要你同意?"

"嗯。"他目光沉沉,"我不同意。"

我气鼓鼓地瞪着赵泽荫,却见他神色平静无波。

凭什么这些姓赵的可以如此专横?就因为这天下姓赵?

好像还真是因为这个,我想到这里一下子泄了气。

“多塔塔死了。”

这话如惊雷炸响在我耳边。

我怔了片刻,忽然抚掌大笑,"好!好!好!这个畜生终于死了!从今日起,我每顿要吃三碗饭以示庆贺!"

"从前日子很苦?如今这般暴饮暴食。"

心情一下子大好,终于除掉了这个畜牲,只可惜没能将他那个变态儿子一并除去,想起他对祝山枝做的事,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还有什么好消息?达吾提呢?也死了没有?"

"……尚无消息。"

"也快了!"我眉眼飞扬,"我离开时他还自以为容光焕发,殊不知那不过是回光返照!"

"一正。"

我还沉浸在喜悦中,赵泽荫的脸却已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我的鼻尖。

我慌忙后退数步,脱离了他的掌控,"下官还有要事,先行告退。王爷请自便。"

甚至顾不上取回外袍,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至宫门外,徐鸮见我瑟瑟发抖的模样,快步迎上前来,二话不说便将我塞进暖轿中。

夜色已深,刺客文渊刚将孩子哄睡。我拉着徐鸮去看那睡得正香的奶娃娃,忍不住伸手想抱。

文渊掩唇轻笑,"一正,既这么喜欢,不如早日成亲,自己生一个。"

我亲了亲婴孩柔软的面颊,笑道,"我才不成亲,打算就这么孤老终生。"

"对了,"文渊忽然想起什么,"前日余清同我说,有位明威将军,叫什么杨颂的,在打听你。不知是不是……"

"什么?"我蹙眉,"真是没完没了!走了一个季寒山,又来一个杨颂。"

文渊大致知晓前些时日的风波,柔声劝道,"要我说,与其应付这些不相干的人,不如早些定下来,免得他们虎视眈眈。我看啊,徐鸮就不错。"

徐鸮闻言抬眼,想也不想便拒绝,"不合适。"

"哼,"我别开脸,"我还不愿意呢。"

文渊见状只是莞尔,不再打趣我们。

暖黄的烛光里,婴孩在睡梦中咂了咂嘴,而窗外,夜色正浓。

回家的路上,气氛凝滞得教人透不过气。

甫一踏入府门,我便将徐鸮拽进屋内,反手合上门,非要问个明白,“为何说不合适?你今日非得给我说清楚不可。”

他敛眸沉思片刻,忽而抬眼,目光沉静,“好。那你现在便随我走。”

“谁怕谁!”我梗着脖子,“我明日就辞官!”

徐鸮却蓦地笑出声,屈指在我额上不轻不重地一敲,“逗你的。这样罢——若你将来成了老姑娘,依旧无人敢娶,我便娶你。”

“可我……活不到那时候了。”

话一出口,再想收回已是不能。

我颓然坐在床沿,垂首盯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腕上那道殷红丝线。

徐鸮走近,双臂环住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还能活多久?”

“不知道……最多一两年。”我闭上眼,“待这红线长至心口,我就会死了。”

徐鸮单膝跪在我面前,指尖轻缓地解开我的衣襟。

那道催命的红线已蜿蜒过肩头,他带着薄茧的指腹沿着红痕缓缓滑下,最终停驻在心口的位置,似在丈量我所剩无几的时光。

不知忆起什么,他眼底倏地泛起水光,猛地将我拥入怀中,臂弯收得极紧,“所以你总是叫我……再陪你几年。是因你早知道……”

“现在你知晓我的秘密了,”我抬手轻抚他微颤的脊背,故作轻松,“可不许说出去。”

“这究竟是什么?”

我抬起手臂,望着如丝的红线,“是一种名叫同心蛊的——蛊纹。”

自从徐鸮知晓真相的愈发沉默,时常独坐屋顶出神。即便我宽慰他不必挂怀,至少当下我还好好活着,他也只是默然不语。

近来我几乎都是早出晚归,难得今日休沐,直睡到日上三竿。

掐指一算,明天虽非除夕,却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不知不觉一年又要过去了。

虽已近午饭时间,我仍叫金娘做了碗甜糯的酒酿圆子。正吃着,莺儿来报有客求见。

未等我起身,徐鸮已将来人挡了回去。我好奇追问是谁,他却抿唇不答,再问便只剩沉默。

见府中气氛沉闷,我索性遣散众人,各自休息。稍作收拾,便拉着徐鸮出了门。

未言明去向,直至驻足在一方簇新的匾额下,徐鸮蹙眉望着其上“簇音汤”三个字,语气迟疑,“你确定要进去?”

这家新开的浴肆我早有耳闻,据说服务周到,无所不备。虽面露抗拒,素有洁癖的徐鸮终究还是随我走了进去。

午间人迹稀疏。我褪尽衣衫,跃入雾气氤氲的大汤池。温热的水流漫过周身,通体舒泰。

后又唤来侍者,从脚后跟开始细细擦洗一番,直擦得发亮,恍若新生。

洗舒服,换了单衣,我上二楼休息,只见徐鸮也刚刚洗好,墨发微湿,一身清爽。

我们择了张僻静桌案,唤了一壶温热的酒并几样精致小菜。

“喜欢吗。”

“你还有心思玩。”

[墨镜][墨镜][墨镜][墨镜]写点日常,徐大侠有洁癖,黄大人怎么敢带他去汤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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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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