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升起一股隐忧,腕间那根红丝仿佛又伸长了些许,如同一道无声的催命符。
徐鸮当日夜就出发了,我睡得很不安稳,似梦似醒,恍惚间又回到了我的家,耳边甚至依稀听见水龙头滴答作响的声音。
翌日清早,小白奉命来接我。他提着我的行囊,小声道,其实王爷早就给我准备好了,这趟蜀越之行,我只管享受游乐就行。
原来赵泽荫早就有所计划,想来他去北州前曾说春天有其他安排,大概就是指这件事吧。也罢,去一趟越州也好,万一有收获呢。
行至城外,小白恭请我换乘一辆更为宽大的马车。掀帘一看,我不由暗叹——乌泱泱的队伍肃整以待,阵仗远比想象中隆重。
登上马车,只见赵泽荫抱臂闲坐,朝身旁空位抬了抬下颌。车厢宽敞舒适,铺设软垫,小案上茶点果品俱备,一缕淡香袅袅萦绕。待小白巡视完毕,得他颔首,车队终是缓缓启程。
“也不提前知会我,匆匆忙忙。”
“你没冷静下来,没法告诉你。”
我索性也不拘礼——长途漫漫,自在最要紧,横竖我本就不是什么端庄淑女。
“带了这么多人,我看到夏姑了。”
“嗯,不赶时间,边走边玩,一切俱已安排妥帖,你尽管享受就是。”赵泽荫叉着腿,几乎把我挤到了角落里。
“我们必须坐一辆车吗?”
“……我碍着你了?”
侧脸看着赵泽荫,他眸色柔和语气平淡,让人无法厉言相向。
“那倒没有,我怕我太随便了你介意。”
笑出声,赵泽荫比了个“请便”的手势,“黄大人随意就好。”
我当即蹬掉鞋袜,蜷进软垫,舒展开双脚——若此时再有几本漫画书,便真是惬意至极了。
“又不穿袜!方才初春,黄一正!”
“唠唠叨叨,我自己知道冷暖。”
赵泽荫蹙着眉倾身靠近。我未闪躲,任他鼻尖轻蹭过我颊侧,随即一个温软的吻落于唇上。见我没推拒,他伸手将我揽入怀中,低声问,“消气了?”
“也不能老生气,会老得很快。”
“可以吃醋,可以生气,但不要乱讲话伤人心。”
我伸手环住赵泽荫的腰,仰脸望他,“我说的那些……害你伤心了么?”
抚摸着我的肩,赵泽荫轻声道,“仗着我喜欢你肆意妄为,纵使伤心我也不能和你计较,你也说了你没有经验不是么。”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以后说话会思忖再三,我确实有很多缺点需要时间改正。”
“……那摒弃过往,从头开始?”
我笑道,“好吧。”
深深吁口气,赵泽荫如释重负地吻吻我的额头,让我靠在他的心口,“那我们就约定好了,重头开始,重新来过。”
“这一路若闲着无聊,我给你讲故事吧,讲你从来没有听过的故事。”
“那有劳黄大人了。”
“就先从海的女儿讲起吧。从前,大海深处生活着一个美丽可爱天真无邪的人鱼公主——”
春风和暖,穿帘而过,百花渐次盛放,一切恬静自然,没有猜忌没有仇恨,只有一个比划着说得眉飞色舞的我,和一个凝神细听、眼含微笑的他。
这一路我们取道晋州,自定州入蜀,再前往越州。虽比从丰州入境多费些时日,但胜在路途平坦、驿馆周全。此行我身上未担任何明面职衔,只需专心处理自己的私事便可。赵泽荫倒也坦然,直言既想带我同去越州祭拜飞云将军,同时也想带我出来玩——我猜他多少也是怕长途寂寥,才带着我解闷。
我提出在大石府停留一宿,我要去看看祝山枝的伤恢复如何。
天气晴好,路途平坦时赵泽荫也会带着我在路上骑会儿马。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个体贴人,甚至给我准备了指甲花,闲来便亲手为我染甲消遣,实在难以想象他竟是纵横沙场的武将,也难怪京中那么多女子为他倾心。
出发第五日正午我们到达了大石府,我不必应付迎接的官员,回房稍作整理,便揣上早已备好的补品向善堂而去。
善堂前正在挂匾额,因宋鹤觉得他居功甚伟便取名叫还羽堂,我一眼便瞧见那个熟悉的背影,开心地叫了一声,“祝山枝!”
扶着男人的阿狸闻声抬头,当即惊呼,“大哥,那个坏女人来了大哥!”
回头看来,祝山枝有些惊诧。他利落地从木架跃下,拍了拍满手尘土快步迎来,“黄一正!”
我顺势察看善堂修建进展——主体已然完工,匠人们正做最后修整。阿狸在一旁解释道,厄齐努尔上街寻厨子去了,估摸月底便能收容第一批学生。
诸事井然,巡视一圈后我们转入后院。我将备好的补品递给阿狸嘱咐他收好,又细看祝山枝气色。他恢复得显然不错,只下颌仍留一道浅淡疤痕。进了内室,我示意他褪衣容我再查验伤势,他乖乖听话照做了。
虽经精心调治,旧伤处仍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痕迹,但创口大抵愈合完好。祝山枝明显比之前强壮不少,弥甲散之毒渐消,连睡眠也安稳了不少。
“好看吗。”
“身材不错,腹肌线条也漂亮。”我笑着轻戳他腹部,“下半身需要我顺便检查么?”
“流氓!”祝山枝耳根微红,别过脸去迅速穿衣,“我心里有数。”他系好衣带,转而问道,“你要去蜀州?前几日徐鸮路过时告诉我了。”
“嗯,有些私事要办,顺道来看看你可有乖乖养伤。”
祝山枝摸摸我的辫子,笑道,“不需要太担心我。”
“晚上一起吃饭吧,我没带钱,你请客?”
“留在家里吃罢,我会做。”
听到这句平淡的话从祝山枝口中说出来,我才彻底放下心来。有些慨然,我倾身抱住这个仍在试图从过去的伤痛中挣扎逃离的男人,“话说你几岁了?”
“我大哥十九,我二十一,厄齐努尔二十五。”
这时阿狸端着熬好的汤药进了屋,他见我搂着祝山枝,嘿嘿笑道,“我是不是进来的不是时候大哥。”
我大吃一惊,“你是大哥,却竟是年纪最小的那个?还比我小?!”
祝山枝松开我的腰,撇撇嘴,“大惊小怪!”
想起之前被这小子屡屡捉弄,没想到他还真是孩子心性。晚间祝山枝与厄齐努尔下厨烹了几样家常菜,阿狸熟练地打下手忙前忙后,我只管坐等开饭。席间阿狸与厄齐努尔饮了不少酒,祝山枝却记得我叮嘱过他疗伤期间忌酒,只静静品茶,显得比往日沉静许多。
我知道他有心事。夜色中,我们并肩坐在台阶上望着月亮,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就在我准备走时,祝山枝思想斗争许久还是叫住了我。
“你去蜀州,要当心。”
“……我知道。”
“抱歉,我帮不上你的忙。”
我拍拍祝山枝的肩膀,笑道,“过好你自己的生活便够了。我救你,从来不是为了讨什么回报——不过是替我师父照料他记挂的小友,顺手帮一把我的朋友罢了。你不必心存负担,说真的,我从来为的就不是你掌握的任何情报。”
“……一正,我在……被他们那个时,迷迷糊糊听到一个词,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什么词?”
祝山枝沉思了半晌,抬眼说道,“贺甲楼。”
我心头骤然一紧,面上却仍笑着轻拍他手臂,“兴许只是哪处酒楼的名号罢了。你啊,如今只管好好吃药、安心睡觉,将这座还羽堂经营妥当,便比什么都强。”
祝山枝点点头送我出了门便停下了脚步——赵泽荫来接我了。
我与祝山枝道别,转身朝静立远处的赵泽荫跑去。第一时间摸了摸我的手,把披风搭我肩上,男人问道,“如何,可吃饱了。”
“饱了,这几个大老爷们儿厨艺还不错。”
赵泽荫拉着我,因晚上喝了酒整个人都在微微发热,“你这么在意祝山枝。”
“毕竟他是我师傅的忘年交,之前的人生又惨得难以形容,实在没法放任不管,只希望他们以后能够安安稳稳生活吧。”
“关切的份上可以,”赵泽荫倏地驻足,也不顾街市往来目光,俯身在我唇上轻啄一记,声音低沉而笃定,“但不准再更进一步。黄一正,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还在大街上呢,你收敛些!”
身后的小白急忙别开脸,识趣地退远了几步。
“不在乎。”
短短三个字从赵泽荫嘴里说出来有点目中无人的意味。也是,天子之下,他本就可以随心所欲,无人能阻。我看着街上摇晃的明灯,思如潮水——小时候,我对这里的全部认识仅仅局限于我来度假,我和妈妈朋友的孩子一起玩耍,概念里没有上下没有尊卑,后来虽渐渐看清这世道森严难逾的鸿沟,可我心底某些东西从未改变,就像无论明途是否是皇帝,他和我一样是平等的人。
可我也知道,天下姓赵,如赵泽荫这样的人可以呼风唤雨掌握乾坤,万物为他存在,万民只是仆从。
我又是怎样的存在呢?我只是一个竭尽全力想带明途回家的普通人,我该在我的时代过着平凡如水的生活。
“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赵泽荫指尖轻点我额间,笑道,“这小脑袋里整日不知装了多少古怪念头。”
“若我告诉你,历朝历代纵有兴衰荣辱,最终皆会化为尘烟,被新的天地、新的世界取代……你是否觉得,眼下种种是否还有意义?”
赵泽荫低笑一声,回到驿站,他拉着我的手上楼去,“说你不通文墨,偏又想得如此深远。”他合上门,将我揽近,“风月何尝异古今,江山不管有兴亡。与其怅惘百年之后,不如珍惜当下朝夕。”
指尖拂过我脸颊,赵泽荫声音沉静又坚定,“你问我意义何在?纵使明日天地翻覆,今日之我有浊酒盈樽、佳人在侧,便足聊慰此生——这,就是意义。”
我脱下外衫,坐至镜前拆解发辫,回头笑问,“佳人……是在说我?”
“不然还有谁。”赵泽荫走近,替我拢散长发。原本顺直的青丝因编挽而卷曲蓬松,更显缱绻缭绕。他俯身吻了吻我发顶,语气温沉带笑,“小女鬼,沐浴。”
[无奈][无奈][无奈][无奈]没人看,发发牢骚。在逐渐接触中,黄大人在慢慢了解赵泽荫这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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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 9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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