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一声轻响,小小的楼层显示器上,鲜红的罗马数字9亮起。朱佑铭依旧抢在全乌子之前出了电梯门。
全乌子嘴角又是一抽:什么都得走在自己前面,跟遛狗似的。她都有些分辨不清这人是真心想给自己带路还是只顾着气势上压自己一头了。
起先是大厅,同前台一样的装修。落地窗紧紧扣着窗外居民楼。她顺着一个单间两侧摆着一株盆栽的走廊,跟他一同往前走。会议室、财务室、总监办公室、总经理办公室。比她想象中房间更少,直到最后她才随那人把门锁转开而停下。
磨砂门,金属牌:CEO。
门被开出一条缝,朱佑铭将其整个推开,随后走进。她边往里走边四处环视:白墙、黑木地板、长桌、大书架、壁挂式衣架、宾客招待区。仔细一闻有股咖啡味。她说不好是什么咖啡,但绝对不是苦涩的美式。
桌上一盏台灯、一台笔记本,一堆文件夹、两个笔记本、一个账本,两支圆珠笔外带一支红钢笔。充电线松松垮垮垂在桌下。书架上那些书虽是被整齐列好过了,可数量寥寥无几,更多的是奖项。
抽象式设计的奖杯和书脊上面所印刷的字符一样,有时她要费点力气才能分辨出这并非是她家乡的文字。这里的字符即使能够连成一句话,组合起来也不像是有同种起源。有的比简更简,有的比繁更繁。在这待上一年之久的时间,即使她不去刻意学习,依照字形判断,也多少能够分辨出都是什么意思。更何况读起来同家乡一样。一切都实在太像故乡,给她以一种这只是她世界里其中一个地区的错觉,像是翻版的——
“坐。”朱佑铭不知何时已经关好了门,自她身后款款走向右手边被地毯隔开的招待区。两把小型沙发,一把背对墙、一把正对墙,面对面地被方形茶几隔开。
他坐到面朝墙的那把上,双手插兜,略显放松。全乌子踏上松软的地毯过去,在他对面落座。
那些茶具一看就是不怎么经常使用的闲置器物,甚至只是用作装饰。也是,他一看就不像那种替人端茶倒水的,顶多是别人为他服务。全乌子一副闲适自得的姿态抱臂后仰,靠在沙发背上。
“合同在后面桌子上,谈完去签便是,你实在担心可以录像为证。
现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
真有仪式感。全乌子心里一颤。一会可得好好看看标题是不是自愿器官捐献书。
“我要给您打什么工啊阔少。”
“不是打工,是合作,我们是平等关系。”
总把自己放在上位的平等关系,好。
全乌子哦了一声。
“目前需要你做的是,过两天跟我去一个地方,并且要拜托你同我在那边呆上一段时间。
知道‘天轨楼’吗?”
全乌子摇头。实际上她这一年都没怎么出过小镇,对外界的事物接触甚少,更是难以理解这名字古怪的东西到底为何物。
“总的来说,是通往世界边缘的枢纽。”
“世界边缘?”你要去太空吗。
朱佑铭早有预料般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和他之前给全乌子的那张一模一样,紧接着拿出一支打火机。两手各自一个器物,举在全乌子面前向她展示。
“可能同你们那边不太一样,我们这边,有两个‘世界’。
假设我们所处的世界是这张名片,另个世界就是这支打火机。”
他将两者稍稍挪远,分出一段距离。
“它们之间存在一处空隙,并且空隙中存在一处屏障,用来隔绝彼此。
假设一辆列车是沟通两者的工具,天轨楼则为用来发动列车的‘能量源’,也是通向乘车口的唯一途径。”
全乌子似懂非懂。
“两个世界,那之间没发生过战争?”
朱佑铭摇头:“两者年代相差之久远已经无从计数,我们的世界至今也没能找到记载那边的古籍,且更没能找到任何生命体。
比起世界,它更像一座被遗弃的博物馆。”
“文旅景点啊。”
朱佑铭点头。
“都作为景点供人们参观了,那你们是哪个国家发现,它就属于哪个国家?”
“听好,不是一个地点,一个世界,而是两个世界。你们那边也没有任何国家敢将行星据为己有。”
“您继续。”全乌子挪了下身子。
“总之从前应该是这样:人们搭乘列车前往另个世界参观,随后再搭乘列车回到这个世界,途中都将经过天轨楼。
但就在你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今年春季,我们遭遇了些麻烦。
天轨楼不起作用。那趟地铁被倒霉地中途截胡,差点造成伤亡。”
“我带来的?”
他再度摇头:“这种麻烦早在先前就有过征兆,并非由你造成。”
“然后你们管不了。”
“是只有我发现。
总之这种麻烦在今年春季开始,舆论谣言发酵不断、无人镇压,至今也没有人给出任何说法。”
“你要当个热心肠的哑巴,是吧。”
朱佑铭略微紧了紧眉心,算是默认她的调侃。
全乌子追问:“旅不了游跟你们的世界有什么关系?”
朱佑铭迅速补充:“天轨楼所蕴含的能量不仅是列车所需的,更是世界所需的。”
“造世的上帝?”
“不,维持世界正常运转的能量源。”
“不是上帝,不是生命体,是块电池。”
朱佑铭顿了顿,随后点头:“是。
麻烦并非是列车或轨道所造成的,而是天轨楼本身出现了问题。”
“照你这么说,”全乌子身子向前一探,坐得比原先稍稍板正一些,“大家都知道天轨楼,但都不知道它是能量源,也不知道自己所处世界里的左右生命其实被一处枢纽所左右?”
“是。
打个比方,就像一个饥肠辘辘的人,饿到快死了,一块饼干是最后的食物,结果饼干掉到地上,碎了。”
“那也可以捡起来吃。”全乌子微笑。
“地上有毒药。”朱佑铭摇头。
“不怕我把事情散播出去?”
“没有人会信。”他斩钉截铁。
听着这么笃定。万一是唬人的把戏可就难办了。
全乌子沉默许久,将手肘拄在膝盖上,下巴搁上一手手背,开始思忖起来。
“那还是要拯救世界——要我修好天轨楼?”
朱佑铭再次接上:“那是我的职责。”
“总的来说,你是要去毁灭世界,
那块饼干碎成残渣,你要做的是清扫残渣,也就是屏障碎裂后产生的世界——或者说表现出的世界。”
“我要打扫干净。”
她重复以确认能够理解他在说些什么。
“那屏障又是?”
“这个,”朱佑铭犹豫半晌,“之后再同你解释,一时半会说不清。
总而言之你的工作并不麻烦。碎掉的饼干,你只用扫走一块,剩下的那些自然而然就会消失。”
“真是‘自然而然’?”
“买饼干和填饱人的肚子,是我的工作。你只负责把最大的那块拾起来,然后扔掉。”
朱佑铭重复一遍,不给她继续追问的后路。
当真这么简单吗。
两人之间又开始不明所以的沉默。全乌子默默起身,目光投向那张办公用的长桌。
“我捡一下饼干渣子,扔个垃圾,就好了。”全乌子再次重复。
“没错。”
全乌子步伐极其缓慢地走向长桌边缘,随后向书架与其之间的空隙中迈去。合上的笔记本上明晃晃摆着两本合同书,她随意翻开一本,却是空白。另一本则只在扉页印有一行字:
确保乙方回到原先的世界。
“决定好后,随意在哪页签上名字即可。”朱佑铭不为所动,毫无波澜地在沙发上补充道。
全乌子狐疑地拿起圆珠笔,挑开笔盖,尖端悬在朝那本只有一句的合同书上方。她快速抬眼观察一下朱佑铭,确认他还在自己视野内。
回到原来的世界。故乡、荣誉、自由。
以及正常的生活。
笔尖草草划过扉页,现在两本合同书上都带有字迹工整、笔墨未干的“全乌子”。六个小字三红三黑。她扣好盖子,放下笔身。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她直起脊背。
朱佑铭伸出右手,朝她微笑,一如她在奶茶店那天看见的那般温和而虚伪,只是此刻带了些莫名的欢快。
她看了不免想笑,有些人真是把心思都写在脸上——只是当全乌子同样朝他伸出右手的那一刻,前者刚要倾斜而出的讽笑却一下收起。
即使被墨镜挡着,色调是一派黑黄,却仍能看见:手上的皮肤是完好无损的。
伤疤顷刻间——甚至是在她尚未察觉时就自行消失,她不可思议地半张开嘴巴,挑下墨镜——增生、刀口、瘢痕,全都不见。那真的是只白皙有力的手,一如从前,只有长期训练留下的老茧。
“其他地方,等你回去再确认?”朱佑铭试探性地问,伸出的敬意仍然停留在半空,“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全乌子不带犹豫地回握上去。
嘴角咧起、微微颤抖,将她的兴奋全然暴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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