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帮你回忆起——一些事情。”
“什么?先放开我。”全乌子嘴角痉挛,异样感在心里冉冉升起,好像伤疤正在重新浮现。她坚信自己脸上除去血点之外还是洁白的。
“还记得在第五十九次杀我之前,你做些了什么吗?
那真是关键性的一次。”
全乌子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包括殷红、肢干、脏器和头颅。包括她生锈、许久未经修磨的水果刀。
而一切都发生在学校走廊里,翻新过的白而干净的走廊,唯一的装饰是彼此之间只隔一臂距离的班级们。从头到尾abcd,楼下的efg时常被忽略。
她记得。她早在十分钟前就去过了。打得过的自然落下红,打不过的也各种无端生出缘由:被器械或意外砸到、刺穿、阻拦而死。楼上的abcd更是一样。所有因素都在帮助她,挥刀的手感拔出的速度和肾上腺素无比及时的供给。尖叫逃窜都是一时间的事,反击和压制也是。没人前来阻拦,外界的任何事物都被学校厚重而安全的墙壁隔绝在外。电话一经拨打,便是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请核对信息后再拨。
一切结束后她怅然叹气,双腿无力,一时间跪倒在湿润的红色里。走廊变成红色的,她自己也在纷乱中变成红色的,留下一双眼睛无措地闪着银白。腥臭包围她和所有皮开肉绽、不再动弹的学生,身后传来湿黏的踩踏声。朱佑铭看见她,默默注视她。他说了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的话,紧接着转身走上楼梯。三楼是高二部,高二部什么都没有。她不知道他要去哪,然后在无限寂静中,听见一楼传来孟孑孓凄厉的尖叫。
她就知道自己必须要继续向下了。
“真的要结束了,你别害怕,全乌子。
你害怕就会像上次那样,一切都乱套了。”
记忆的片段被孟孑孓的话语迅速抽走。记忆的红被雨冲散,飘若游丝。
“我不——”
反驳还没出去,紧接着被前言不搭后语的要求打断。
“所以带我去见他吧。”
孟孑孓睁大双眼,咧嘴笑起来。
从最开始就没见她笑过,此刻笑了,让她觉得无比奇怪。水生动物能在天际自由翱翔的那种奇怪。
笑容里面带了些难以言说的愉悦,仅有一丝,同雨丝一样数不过来。
而语气则比感情更加浓烈:恳求不太搭调,更多的是在逼迫。
“带我去见他,”她对上全乌子惊惧的神情,愈发欣喜,“让我去见他,然后你——你们,就能一起自由。”
正午十二点,太阳怯生生地躲在云层后面,灰白色的暖意把整座镇子团团包围。
全乌子身上半干不干,四肢无比疲软,外套脏得不成人样,在来时被随手扔在一个垃圾桶里。
朱佑铭搀着她。即使她不止说了一遍让他松开。当时他一来雨就停了,或者说他们在雨停了之后才碰面。奶茶店老板见自己浇得不成人样,急忙从前台取来毛巾。她默默接过,道谢的声音微乎其微,朱佑铭替她又重复一遍。
“谢谢。”
“哎哟——不用,”老板担忧地返回前台,又递来一杯热水,“怎么淋成这样?高中学习再忙也不至于忘带伞啊!”
全乌子拢住纸杯,热气从人中飘向鼻腔。热在掌心开始,传遍两臂,侵入到冰冷的肌肤里去。不太融洽的温度让她有些酸痛。
“先坐?”朱佑铭等她回答。
“不,”全乌子看出他脸上时隐时现的疑惑,他一定也看见自己脸上的疲倦,“先去找她。”
朱佑铭点头。
乌龙茶和拿铁照例摆在桌子上,他站起身来,放下零钱。
“抱歉,我们回来再喝。”
朱佑铭搀着她。一路来到孟孑孓所居住的独栋门口。她的家像他们最开始去过的联排别墅,可色调比起那些要简洁得多。全乌子不禁怀疑起这是否是她真正的家。
“现在应该在这。”朱佑铭抬头看向窗户,正对他们,自上而下俯视他们。
“在房子里。”全乌子抬头看向天空。真好,灰蓝色全都消失不见。
耳边突然鸣声大作,默默浮动的宁静也仅仅一闪而过。全乌子猛地推开朱佑铭,头脑一阵晕眩刺痛,像有人握住冰锥不断击打她的前额。那样的不适。她痛苦地喘息起来。
“有声音——”她嘴里断断续续,“有什么声音。”
朱佑铭没来得及慰问,脚边倏然间开出一条缝隙。
缝隙如同贴图一样,同窄路完美融合在一起,他却能看到光影在漆黑里错乱地闪动。向上看去,天空也毫无规则地出现裂口,或大或小,仿佛儿童胡乱切割出的棋盘,既无规律也无美感,只是硬生生地朝他们宣示世界已经走向尽头。
周身比他们有史以来经过的任何场景都更加安静。寥寥路过几个人也机械卡顿一样,恍惚之间顷刻消失。灰白色暖阳薄薄罩亮所有事物,温度已经不成概念,时间已经不成概念。全乌子在他身边站定,大口地换气。
“要结束了。”他不知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对,”全乌子用尽全力露出一个微笑,方才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要结束了。”
地底不可察觉地震动两下。朱佑铭感觉脸上沾了什么东西,缓缓朝那个方向看去。
她像一张完全被染成红色的纸,比他那天看到的更加分散的红。漆黑色尖刺从地底冒出,粗细并不规则,共计三十多根,根根刺穿她身体每处。尖端向下滴落红色,尾部仍是黑不见底。发帘自然垂下,乌黑色的短发,刚好遮住她的表情。他只能看见苍白的臂膀和脖颈暴露在外,也被尖刺挑起。
合作伙伴悬在半空,以奇妙的方式咽气。
世界和她,真的……
他在心中喃喃自语,脚踝上布料突然收紧。同尖刺一样漆黑的手自地底升起,抓紧他的脚踝,攀上他的膝盖、大腿、腰间、胸脯。一样的方式,他没有挣扎,仅仅立在原地。最开始至多三四只,其他的接二连三从地底冒出,一路摸上他脸颊,甚至头顶,到最后共计六十来只——他自己也没数过来。有只手覆盖住他双眼,只给他留了一条狭窄缝隙。
他透过那个缝隙去看全乌子,对方仍旧不为所动;他又转上眼珠去看天空,某些近似于光点的东西雪花一般缓缓下落,来自错乱闪动的世界之外。
“结束了。”他有要被撕成碎片的预感。然而手将他紧紧缠住且越陷越深。
原来是要窒息,或者勒断。
“结束了。”
朱佑铭重复一遍。世界发出阵阵噪音,同老式磁带机失真听感毫无二致。仿佛撕裂布帛或食草动物临死前抑扬顿挫的呻吟声。让他觉得万分平静。或许这就是她刚才所听到的。
暖阳开始饱和。他想起青白同棕、粉橘色的公主;想起温拿铁、全糖蜜桃乌龙茶;想起旧式重点高中和学生会。
在躯干被绞成数块、思绪沉入地底的最后一刻,首先想到的是这些。
最后他想起呼吸机的嘀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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