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水逆、伤口、坠落

记得占星社的老师谈论水逆。占了半个教室之多的星星迷们随着时间流逝渐入佳境。被临时从电影社调来的的孟孑孓夹在他们当中,从头到尾兴致缺缺,昏昏欲睡。年迈的老教师穿着板正,伸出修长干枯的手指,朝向大屏幕上那些绚丽的行星模型,将天体运动与个人命运之间的关系一针一线地缝给学生们展示。

命数和宇宙彼此缠绕织成网络,在堆积成山的星宿理论中不离不弃。

孟孑孓选择一笑而过:就算往前回溯五年她也不会相信这种东西。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这样幼稚。

然而人一时的观念并不能贯其一生。当她早七点十分在上学那段铺满细碎石子的路上狠狠被野猫绊了一脚时,企图向下支撑的掌心没有抵挡住惯性,在被划破的瞬间开始向外渗血。这次还是右手。

她想起昨天一切荒唐的事。看不懂的书、莫名其妙的杨兀铃、地狱一般的一分钟、没头没尾的搭话和怀疑、放学路上马尾笑了自己一路。

孟孑孓突然也荒唐地觉得:那时不敬玄学的报应,或许终于降临到了自己身上。

首先问候她的是马尾——从看见她手上创可贴地那一刻起就开始嗔怪,一刻不停。像废掉的电子报表。孟孑孓感到懊恼。没好气地将马尾推搡回她自己的班级。

孟孑孓想转身回班,却刚好撞上一道身影。

风一样轻的声音。这是第一次在她耳边响起。

“同学,创可贴掉了。”

她看向朱佑铭,这才注意到他的五官:除那双浓密的平眉外,几乎算得上柔和,比例也相当协调,没有什么难看的地方。难怪人见人爱。虽然他没自己想象中那么高,但也足以归到高挑男生一类。要是他把鼻梁上那副讨厌的方框眼镜扔掉就更不错了。

她在细细打量了他一小会后才发现创可贴真的掉了。一抹白明晃晃躺在自己脚边,可怜极了。

“介意我看一下伤口吗?”

她不懂是为什么——但手伸出去的时候十分自然,没有一点抵触。她感到那人冰凉的指尖触到她完好的皮肤上,她看见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一个川字在眉心凸显出来。

她不懂是为什么,却突然感到一些欣喜。

破皮流血的伤口,粉红色从白皙的手掌表皮下显露出来,越过生命线。其中还留着些被凉水避过的细沙。“会感染,”朱佑铭说,“得去医务室重新包扎一下。”

“这……”

“没事的,离上课还有一会儿。”他又在确认时间,她才注意到那是一块西太后,而且款式有点老了。可是在他手上就显得那么正确,像直尺必须带着刻度。

朱佑铭转身走向楼梯间,下楼前往医务室。孟孑孓紧随其后,头脑飘然。

“很痛吗?”她一出医务室就看见他在等着自己了。

“没有,还好。”孟孑孓说。

其实她从小到大都对痛觉不是这么敏感,这种伤也是稀松平常到可以忽略的。只是偶尔被受欢迎的学生这么关注——似乎还不错。

朱佑铭回以她微笑。

她心情很好地跟着他并排回到楼上,只是注意到他不时朝她手上那层泛黄的纱布瞥上两眼。孟孑孓心里敲锣打鼓:会不会是太夸张了?这点小伤不至于——不对,那他更不至于一直用目光提醒自己。

“你的手。”没等孟孑孓开口,朱佑铭却突然出声。

“手?”

她看见朱佑铭快速眨了眨眼,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只是突然想到于手的事情。

孟孑孓闻言,问:“手怎么了?”

“比如有些人手指细长,有些人就粗短,”随步子向上迈去,朱佑铭嘴巴一张一合地说,“有些人,左右手甚至不一样大。”

前面那些显得莫名其妙,但最后一句话吸引到了孟孑孓。她几乎想要凑上去,冲他说:“我就是这样!左手比右手大出半个指节……感觉好不协调。”

朱佑铭停下,背对着她。她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走廊门口。朱佑铭站在链接教室走廊的平台上,孟孑孓则在离平台最近的第十五级台阶,只要再迈一步就能跨上平台,和朱佑铭保持保同齐。她不由自主地让视线越过朱佑铭的肩膀,却看到这样的景象:

没有教室,空空如也。这样的景象。

链接走廊的平台,再往里则是一片漆黑。没有教室。没有平日嬉笑打闹的学生,没有和其他女生一起聊闲天的马尾。只有漆黑。

恐惧倏然侵袭孟孑孓全身,即使朱佑铭就站在身前。这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安慰。

她突然觉得右手开始发冷,这冷从伤口开始,散到直通手肘的每条血管。和昨天一样:时间静止、空气不再流动,只是让她痛苦的方式变了。她仍是嘴仿佛被封印一般说不出任何话。此刻只能期待眼前的转班生回过头来,对她施以援手。

下一秒,在空间完全冻结住的下一秒——他真的回头了。她看见朱佑铭的侧脸对着自己,令孟孑孓感到无比惊讶。这不光印证她昨天的猜想,也带来无限疑虑,一时间惊疑盖过惧怕,她近乎期待地紧盯着他的脸,然而声音就是在这时响起的。

“孑孓。”

她看见朱佑铭唇角勾起。

“要小心啊。”

瞬时脚下台阶崩裂,身体确实变得自由——只是眼前天旋地转。孟孑孓不可置信地被失重感用力向下推去。

尖叫于事无补,挣扎显得苍白,她似乎正无限地向下坠落。朱佑铭的身影在遥远高耸之处,恍惚间她发现那身影竟然和记忆中的某人重叠,可她现在什么也难以想起,只顾抵抗那种失重。

然而她太过弱小,直到狠狠摔向地面、咳出鲜血。

四周鸣声大作,脊柱似乎已经断裂。眼前黑蒙蒙一片。

“叫老师来,有人昏迷了——快去喊老师,快去!”

耳鸣中她朦胧听见有人叫喊。

规规矩矩,温和有力。这正是朱佑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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