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噌噌”从树上蹿下来。
那凤凰脑袋着地，摔得很是狼狈，姿态却从容。
抖落抖落身上的枝叶浮尘，拍拍翅膀，引颈待飞。
似有所觉，凤凰低头，与一只小雪团子对上眼。
这小雪团子浑身毛绒绒的，煞是可爱。
一双眼黑亮澄澈，黑到明明浑身雪白却不会让人想叫它“小雪”或者“小白”，而在心底笃定它一定叫“小黑”。
凤凰低着头，银鼠仰着脖子，一大一小这么两厢对峙，遥遥相望，场面一时显得有些滑稽。
鬼使神差般，凤凰试探着喊了一声：“小黑？”听在小黑耳朵里就是“啾啾”。
小黑不明所以，一脸茫然回了一句：“啊？”听在凤凰耳朵里就是“吱”。
凤凰：“……”
小黑：“……”
仙族掌管三十六重天，魔族盘踞一百零八封魔山，妖族栖居九都妖苑，鬼族游于幽冥鬼府，凡人繁衍于人间世，五界并存。
另有大荒东神龙族、大荒西凤凰族、大荒南麒麟族、大荒北鲲鹏族，并称上古四大灵族，游离于五界之外，不问世事，又因血脉中天赋神力，轻易无人敢招惹。
五界四族一向和睦，但习性相远言语不通。
为了促进共同繁荣，它们决定选一门官方语言。
孱弱的人族和高冷的仙族除外，魔、妖、鬼三族一时间群情沸腾。
这主意好啊！显示霸主权威的机会到了！好叫你们知道知道这五界到底是谁说了算！
三大族因此大打出手，决定以武力值论高低。
还没打出个结果来呢，这沸反盈天的动静就惊扰了三十六重天。
紫微帝尊和赤煊帝尊从三十六重天上下来走了一遭，以绝对武力碾压了三大族。
三十六重天“赤紫双煞”，专治各种不服，你值得拥有！
最后定下来的却不是仙话而是人话。
理由是：三十六重天好清静，看见一群妖魔鬼怪讲仙话就脑壳疼。
……
于是，人话成为跨族跨界往来沟通的唯一、官方、指定语言。
四大灵族原本对此不屑一顾，奈何人族经过千千万万年的繁衍生息，明明弱得像虫子，却人丁兴旺无匹，哪个犄角旮旯里时不时地都会踩到一两只。
再者，类似今时今日这种异族友好见面会，彼此言语不通，也确实挺耽误事儿的。
因此，四大灵族这才不甘不愿地在后代教养里加了一门新课：学说人话。
但说人话必须先化人形，眼前这个小雪团子怎么看都不像是灵力充沛到可以化形的样子。
想了想，凤凰吐出了一颗清露，珍珠似的挂在凤喙上，倾身探过去。
小黑正好仰着脖子张着嘴，顺势就将这颗清露吞下了肚。
下个瞬间，小黑就变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
尚未熟悉人形，站立不稳，腿上一软就跌坐到地上，头上两个小揪揪，一脸呆萌，傻傻看着自己人形的四肢。
一双眼比先时看着更黑更亮，仿佛一整汪黑沉夜色全被吸进了那双湛亮的眼里。
“果然是个小娃娃，这样玉雪可爱。”
小黑闻声抬头，看见一个金发及地的青年，宽袍广袖，腰间系着一根五色丝绦。
“头发！金色的！”小黑一时情急，人话竟也说得十分顺溜。
青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说道：“凤羽天生流金，化了人形，头发自然也是金色，不然你以为是什么颜色？”
音淑婆婆的祖爷爷的祖爷爷是个大探险家，一身攀岩钻洞的好本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曾在山洞里留下满墙壁的《水错图》和《木错图》。
《水错图》采集天下江河湖海水域里的各种异兽，《木错图》采集天下山川林木里的各种珍禽。
小黑曾在《木错图》上见过凤凰，文首、金身、金翅，尾翎辉煌灿烂，铺天盖地。
《木错图》还说，化成人形的凤凰有五彩的头发，赤、黄、青、紫、白，各一束，高高竖起，冲天炮一样直指云霄，十分威风凛凛。
小黑如实答了，引得凤凰大笑不止。
凤凰本就生得好看，一笑起来，就像满筐的碎金轻轻摇荡，连气息里都是灿烂流光，通透澄明。
凤凰笑够了，又问：“你还知道什么？说来听听。”
小黑想了想，说：“我还知道，你们凤凰是喝露水长大的小仙女和小仙男，不吃老鼠。”所以它才敢靠得这样近。
凤凰听了，笑得止不住，倚在云杉上，姿态洒落。
月亮被他笑得露出头，流光照在他脸上，整个人美得跟画里似的，如真似幻。
“你这小雪团子真是有趣至极。”他说着抬手化了一根凤翎递给小黑，“我得走了，若是你来，记得找我。”
他这话说得随意，如同每一对分别在即的友人，叮嘱对方“记得来我家找我玩”。
他却想不到，他是飞禽，他的家在天上，小黑是走兽，走兽的家在地上。
青年说完，幻出凤凰原形，拍拍翅膀飞走了，长长的尾羽在天际摆出优美的弧线，金光久久不散。
小黑伸长脖子看啊看。
它曾见过漫天萤虫星火璀璨，它曾见过千盏河灯蜿蜒绚烂，它曾见过朗朗晴空一碧如洗，它曾见过皎皎月华流光万里。
哪一样也比不上眼前的凤凰半分。
它是那样的高贵又美丽，山河俯首，百鸟来朝。
小黑心里模模糊糊地想，如果自己能像这只凤凰一样，大概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就再也、再也不会想要别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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