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宋西20

农民的生活枯燥、艰苦、乏味。

高松过五十岁后,爱上了喝酒。这一年宋西四十一岁了,喜欢上去茶馆里听书。

有一次,宋西从茶馆出来,去酒馆接高松,看到和高松对坐喝酒的人醉醺醺的捂着脸哭,说:“我悔啊,我当年应该听你的劝,我就不该太看得起自己,老高啊,你看我现在过成啥样了……我要是像你一样早早看开,现在不至于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啊。”

宋西手揣在兜里,慢悠悠踱着步子过去,和高松说:“天不早,回了吧?”

高松一口闷掉杯底的酒,放下杯子站起身,拍了拍酒友的肩,什么都没说,和宋西并肩走出酒馆。

回家的路上,宋西说:“咱明年不种那么多地了。”

高松说:“不种,地就要抛荒。”

宋西说:“抛荒就抛荒吧,或者给别人种。”

高松沉默片刻,说:“我还干的动。种了十几年的地,抛荒,太可惜了。”

宋西说:“那就给别人种。”

高松不乐意,含含糊糊的不答应。

宋西说:“听我的,要么抛荒,要么给一百亩地给别人种。”

回到家,该做晚饭了。高松闷头去烧火,火烧起来,转头去淘米蒸饭。高松烧火的时候,宋西从院子里打一桶水进来,倒进烧水的锅里去烧,高松淘米时,宋西从储藏室拿出来几个土豆、一颗卷心菜,又去外面屋檐下挂着的一排冻肉中拿了一块牛肉,今天的晚餐菜色就是土豆烧牛肉和素炒卷心菜。换成十来年前,这两个菜不够他们两个人吃的,现在,胃口不比从前了,高松是这样,宋西也是。

吃饭的时候高松闷不吭声,宋西知道他是心里不痛快。

吃饭的间隙,宋西说:“咱们都不年轻了,种地辛苦,再这么干下去,早晚有累坏的一天。咱们少干点地里的活,多过点轻松的日子,多活两年,钱少挣点都不算什么。”

高松筷子一顿,低头扒饭。

宋西看一眼他垂下的刘海,说:“你头发长了,睡觉前我帮你剪剪。”

“嗯。”高松含糊的应了一声。

年轻时候受过伤,留下病根的人,到了年老后,尤其难熬。高松晚年爱上喝酒,酒能麻痹人的神经,让人晚上能睡个安稳觉。

高松人生最后那两年,喝酒也不大管用了,每到半夜,身上疼痛发作,高松就会醒来。宋西被压抑的呻.吟声吵醒,就会起来给高松按一按,弄热水瓶塞满被窝,把高松身周弄的暖烘烘的,好歹叫他舒服点。

宋西这一生很在乎养生,吃、穿上从不亏待自己,周大厨教宋西厨艺,还教了宋西一套手腕保养法,宋西每天都没有间断过。高松五十岁的时候就有旧疾找上门来,宋西到五十五岁的时候,除了正常的衰老,身体仍然健健康康的。

宋西五十五岁还很好,高松就不行啦,这一年高松六十四了,被病痛折磨了十多年,这年冬天,高松看着不太好了。

高松要求宋西送他去团部医院,和场部的卫生院不同,团部是军医院,高松住进来第一天就要求医生给他打止痛针,这是区别于卫生院的高效止痛针,一针二百元,打进去就立竿见影。

当时医生说了:“这个止痛不能多用,一天一针,连续打最多三针,超过这个剂量对身体有损害。”

止痛针见效,高松难得有些精神,背后垫着枕头坐在病床上,说:“我黄土埋到下巴的人了,什么损害不损害的,不重要,我就想人生最后的这段日子,过的舒坦点。”

医生没说别的,拿着医用托盘走了。

高松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宋西,对他笑,说:“我的后事,就麻烦你啦。我走以后,在医院火化,骨灰你帮我收着,哪天你回国了,就把我一道儿带回去,随便找个荒郊野外把我埋了。”

宋西看着他,说:“好。”

高松笑着,说:“唉。我犯困了,我睡会儿。吃饭的时候我没醒,你就叫我。”

宋西说:“好。”

高松躺下去,睡着了。宋西静静的看了他好久,觉得这重来一回的人生,十全九美,差了一点儿算圆满。

到底是,差了一点。

宋西感受心中一股怅然之气萦绕不去,垂下眼,无声的叹了口气,脚步轻悄离开了病房。

算了。算了。不论起初他是抱着什么心来追求我,他这几十年来没有哪一天对我不好,我该满足了。

五零三九年十二月二十八,凌晨二点,高松去世。享年,六十四岁。

东海郡,东海港。

正午时分,阳光普照,人眼所见之处,耀目生辉。宋西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拎着行李箱,排在下船的队伍中,从船上下来,穿过码头,踏上陆地。

海上颠簸百日,一朝脚踏实地,宋西慢慢走到一边,驻足感受许久,才脱去那种脚下软绵绵的感觉。他回首眺望大海,海面倒映日光,璀璨发亮,使人不能直视。他眯起眼睛,把头转回来,拄着手杖,跟着沿途卫兵的指示一步一步往前走。

东海港军团驻地里有一个钱庄,宋西在钱庄里把多年攒下的存单全部兑了出来。钱庄的对面有一家银行,很多人——有士兵、有农民——在钱庄兑了钱后,带着钱进了对面银行。宋西手里提着几十万现金,也去了银行。

排了很久的队,轮到后,银行柜员问:“存钱还是汇款?”

宋西拿出一张银行.卡,和装着钱的布袋一同推入窗口,说:“存款。”

点钞机工作的声音响了很久。

钱存进去后,银行柜员说:“本次存款共计八十万。需要帮你查询一下卡内余额吗?”

宋西说:“查一下。”

银行柜员:“卡内余额八十万零二百一十六元。还有什么需要为你服务的吗?”

宋西说:“没有了。”

银行柜员取出卡和存款凭证一起递给宋西,喊:“下一位。”

宋西离开了银行,根据卫兵指示走到乘车地点,是跟很多年前载人来这里的时候一样的客运汽车,不同的是,这里只有孤零零的一辆车,车门开着,司机不在车上。

宋西在车里睡了一觉醒来,车子还没开走,车里多了十几个人,四十八座的车位坐满约三分之二。都是老人。

夜里七点,司机来了,有两个人,一个人去开车,一个人给车上的每个乘客发了两个饼,之后坐在了副驾驶位。

半夜一点多,车辆到达临礁县火车站,司机大着嗓门喊:“到了,下车!下车了!”

宋西一路上睡一阵醒一阵,到火车站的时候正好醒着,外头的灯光透过车窗玻璃照进来,他起身,拄着手杖慢慢下了车。

很多年前,他从中京坐火车到临礁,与一人远赴海外。而今三十三载倏忽而过,他独身回到故土,行李箱中存放着另一个人的骨灰,他将要再次坐上火车,这一次,他要回到中京去。

[后记]

桂花巷。

“陈家老宅好像卖出去了。”

“不能吧?老陈家开价一百二十万,谁家有一百二十万买他那破房子啊。”

“是真的。我刚打从他家门口过,看到门开了,一些人在院子里敲敲打打的,好像在修房子。”

“真的假的?”

“正好闲着没事,走,看看去。”

宋西在西城区的老城街买下了一处老宅子,修缮一番后,开了个汤膳馆。

宅子宽敞,有前后院,正中四间正房,左右两排厢房共四间,后院一排后罩房。宋西买下的时候房子很旧了,修缮花了一个多月的功夫,等到屋子修缮好通风过后,宋西住进去,正是桂花十里飘香,即将中秋月圆的时候。

后院里有两棵桂花树,宋西闲来无事,采集了一些桂花,中秋这天做了两炉桂花糕,摆在大门外,任胡同里来去的小孩自取。人老了,或许就有这种心理,看着小孩香甜的吃东西,就高兴。

宋西在胡同里小孩眼中的印象变成了“那个做桂花糕很好吃的爷爷”。

过不多久,宋西的汤膳馆开业,胡同里的邻居街坊早就从家里小孩口中听说过宋西的事迹,这天有空闲的就来捧个场。待到汤一喝,得嘞,都是被百年老字号养叼的嘴,汤一入口就知道,这位宋老板是做汤的行家里手。自此宋记汤膳馆日日客满,此处不作赘述。

宋西开汤膳馆半年后,放出风声要招几个学徒,消息才传出去半天,就有十几个孩子被父母领着来报名,等到第二天桂花巷其他胡同得到消息,来报名的就更多了。

宋西说:“我只要四个人。”

被带着来宋西这里的,基本是十二三岁到十四五岁之间的孩子,读完了义务教育,家里不能供着继续往上读,又还没达到能参加工作的年龄,只能在家里混着,或者看看哪里有机会,能把孩子送去做个学徒。

来报名的孩子有三四十个,宋西设了速记、眼力、辨味三关,从中选出了四个人。

人选出来后,宋西跟孩子家长立字据——学校是学校的一套规矩,民间学徒有民间学徒的一套规矩:师傅传授技艺,学徒在多少多少年限之间住在师傅家里,任凭师傅使唤,出师后若年限未满,徒弟在此期间工作所得皆上缴师傅,不得私留分文。这是正经的拜师学艺,宋西在饭馆给周大厨做学徒是讨了巧的,饭馆里那么多个“学徒”,最后也只有宋西一个学出来了,真正的学到了师傅的手艺。其他那些能做小厨,能做二大厨的,都是从外面聘来,人家是正经有师承的。

字据写好,双方无异议,便签字按手印,如此,这四个小孩便正经是宋西的徒弟了。今天孩子还跟着家人回去,明天再连着衣裳鞋袜铺盖送来,就要长久的住在宋西这里了。

宋西目送他的徒弟们和家长高高兴兴走远,未来他会在这四个徒弟里面,选一个人继承他的全部衣钵,替他养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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