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宋白7

清早,鸟鸣啁啾。

宋白吃过早饭不多久,六太爷家的红妮儿跑来传话,站在大院门槛外仰着头道:“阿白叔,我太爷让我来告诉你,今天中午不要做饭,来我家吃。”

宋白站在门边低头看她,应道:“好。红妮儿要进来玩会儿吗?”

红妮儿摇摇头,脑袋上两个小羊角辫翘啊翘,脆生生道:“不啦。我阿爸还在医馆看病人,我要陪阿妈去给阿爸送饭。阿白叔,我走啦。”

小姑娘脚步轻快跑走,宋白关上门,寻思着六太爷叫他吃午饭是有什么事。

立夏过后,天气越来越热,宋白把东厢旁边的菜地翻了翻,长得稀稀拉拉瘦弱无力的小青菜拔掉,活儿没干多少,太阳升起来晒得人一身汗。

宋白从灶房掏了几撮箕草木灰撒到菜地里,回到灶房,去清理角落里闲置已久的橱柜锅碗盆盆罐罐。

大半个上午的时间在劳动中流逝,宋白抬头看看天色,冲了个澡换身干净衣裳,出门往六太爷家去。

六太爷家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宋白都认识,但相熟的只有六太爷、六太婆、宋归,和宋归的一双儿女。

宋白进门跟六太爷家里人打过招呼,走到宋归面前,看了看他抱在怀里的孩子。

宋归主动介绍道:“这我儿子,小名二宝。”他颠了颠怀里小崽,哄道:“二宝,这是你阿白叔,来,叫叔。叔~”

宋二宝说话还不太清晰,模仿他阿爸的声音,喊:“叔~”

宋白笑着应道:“欸。”他伸手摸了摸小崽软乎乎的脸,说:“快两岁了吧?”

宋归说:“下个月满两岁。”他低头看一眼宋白手里拎的袋子,“你手里提的什么?叫你来吃饭,你带什么东西。”这话有点教训的意味。

宋白提了提另一只手里拎的袋子,说:“没。我昨天收拾屋子,在很久没住人的屋子里发现两条蛇蜕,我以前看书上说过,蛇蜕是一味药,带来给六爷爷看能不能用上。”

宋归微沉的脸色恢复回来,说:“哦。什么蛇蜕?我看看。”他一只手抱孩子一只手去拿袋子,宋白把袋子给他,向小崽张开双手,说:“我抱抱,来~”

宋归把孩子给宋白抱着,打开袋子从里面把蛇蜕拿出来,走到门口对着光线看了看,说:“起码二十年龄的蛇蜕,同一条蛇的。”他把蛇蜕放回去,把袋子扎起来,问:“你在哪个屋子发现的?算了,等会儿吃完饭你先别走,我给你弄点雄黄你带回去,沿着围墙外撒一圈,屋子里也撒点儿。”

宋白瞧了蛇蜕袋子一眼,问:“毒蛇?”

宋归点头,说:“有点毒性,也不是特别毒。就是活的时间挺长了,蛇活久了会成精的,防着点好。”

宋归把袋子收到放药材的屋子里,回来把儿子接过去,此时灶房那边喊人过去端菜,宋归看一眼天色,说:“我阿爷还在医馆,不晓得回来没,他今天找你有事。你先坐着歇会儿,我去接一接。”说完,抱着孩子出门了。

宋白找了条凳子坐下,灶房那边,两位婶婶和一位嫂嫂轮流端着菜过来,红妮儿跟在她妈妈后面,脚步蹦蹦跳跳,两条小羊角辫跟着一翘一翘。

浓油赤酱的食物香气飘散开来,随着饭菜摆上桌,堂屋里菜香味更加浓郁,六太婆最后从灶房出来,把最后一碗香气四溢的菜肴放到桌上,伸手招呼宋白,“阿白饿了没?饿了先来喝碗汤。”

宋白摇头,说:“不饿。”又说:“阿归哥去接六爷爷了。”

六太婆说:“去接了?那应该快回来了。”她招呼媳妇们盛饭放桌上凉着,又叫孙媳妇去后头喊一声,叫两个儿子回来。

红妮儿阿妈应一声,牵着蹦蹦跳跳的红妮儿去后院。

宋白静静感受这一场寻常人家的生活烟火,想到他的以后,想的是一个人诵书作画、煮酒烹茶,春夏赏花听雨,秋冬红枫白雪。

尽述书中风雅。

午饭过后,宋白与六太爷移步院中枇杷树下。

六太爷坐着歇息会儿,问:“你娘家可还有什么人?”

宋白坐在对面,石桌上摆着两碗消食的茶,听到六太爷问话,宋白怔了怔,道:“……有个姨母,和一个舅舅,许多年不联系了。”

六太爷问:“你那个舅舅,也许多年不联系了?”

宋白道:“是。我阿娘才去那两年,舅舅过年会来看我,后来,再没来过了。”

宋白的记忆,被拉回到久远的过去。

他阿娘去的那年,他四岁不到。宋白生来早慧,至今还清楚的记得,葬礼上舅舅抱着他哭的肝肠寸断,说往后会照顾他。记得祖母在阿娘去了不到半年,张罗着给阿爹续娶。记得阿娘去了一年后,后娘进门。记得后娘生了弟弟后,家里所有的人都变了……宋白记得说会照顾他的舅舅只照顾了他两年,后来再没来看过他,阿爹说,舅舅成了家,搬到外地去了。

那时候,宋白就明白,这世上没有人能永远照顾谁,曾经最亲的人会变成另一种模样,曾经宠爱他的人会转头去宠爱别人,除了阿娘,这世上没有谁理所应当对他好。

岁月在变,人也会变化,承诺只能维系一时,不能永远。

从那以后,宋白就变得没那么“聪明”了。

六太爷问:“你娘家舅舅,叫什么名儿?”

宋白摇摇头,道:“只知道娘家姓张。”

“姓张……”六太爷说:“那估计就没错了。昨天有个姓张的男人,找到我家里来,说是你舅舅,昨天大集我在医馆忙不脱身,是你六奶奶招待的,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说是不知道你爹把你过继的事,他不认。过段时间他可能会找人来闹,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宋白道:“当初您问过我,我自己愿意的。”

六太爷说:“是,我知道你愿意。行,现在你还是这个想法,那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六太爷起身道:“人老了,精力不济了,我回去歇晌觉,你再坐坐。”

宋白起身道:“我也回去睡一觉,下午预备上山。”

“那行。下午阿归没事,我让他去帮你。”

“好。六爷爷再见。”

宋白出门时,宋归提着一个袋子跟上来,说:“我跟你一块回去。”他手里提的是雄黄。

两家挨着,百来步远,中间要上三尺台阶,路过两个巷口。宋归在墙根下撒雄黄,绕着院墙撒了一圈,途中顺手把墙根下长出的杂草拔了,这一圈下来,也花费不少时间。

宋归撒完雄黄没进屋,把剩下的雄黄交给宋白,让他在每间屋子里都撒一些,留下话下午还带人帮他去山上干活,约好时间,就回去了。

宋白依言在每间屋子里都撒了一些雄黄。他精神头足,没去睡觉,撒完雄黄后把东西厢房后面的花盆陶缸收拾出来,清洗干净泥土、脏污,留下一些洗不掉的青苔,摆在院子里晾晒。

看时间还早,宋白穿过后院——从耳房侧面过去,就是后院,中间是一片大晒场,左边是两间大仓房,右边是工具屋、空置的牲畜棚,皆蒙尘已久。穿过晒场走到后门,下三尺台阶,是一片稀疏的树林,树木矮小细瘦,树下荒草丛生,草丛中有一条青石铺出的小路,十来米长,通往后面的山上。小路的左边有一间泥瓦小屋,那是三太爷家的茅房,如今,是宋白家的。

宋白的目的是台阶两侧,院墙下堆放的木柴,灶房里木柴不多了,剩下的不够晚上烧顿饭。宋白搬了两捆木柴到灶房,院墙下的木柴只剩一捆,他得抽时间砍些柴回来备着了。

三太爷七七那日。

传闻这一天亡人的魂魄会回到家里,最后一次看望在世的家人。

宋白不知道这则传闻是不是真的,只看到六太爷等人很重视,提前一天六太爷就告诉他要准备什么东西,七七当天,更是清早就来指导宋白,他要做些什么事。

傍晚,张师公伴随宋白到坟前,宋白在六太爷指点下烧祭,张师公在旁边唱起一首祭歌,拉长的腔调、模糊的唱词,在坟地上空飘荡。跪在坟前烧纸的宋白在某一刻陡然感到四周阴凉,一股阴森的寒气攀上脊背,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蹲在宋白旁边的六太爷伸手按在他肩上,低声道:“别停下。”

宋白连忙撕纸钱投入火中,这烧纸钱也有讲究,必须得撕三张作一叠对折,再放进火中烧化。一篮子纸钱烧完后,另有一篮子金银元宝,都是宋白今日白天一个个折出来的。他默不作声将元宝一个一个投入火堆,背后,阴森寒意停滞不去。

宋白想起前生,那一次三太爷的七七,六太爷没有这么重视,不曾陪他走这一趟,也没有张师公参与。区别是什么呢?

是三太爷寿终正寝与含怨而终。

宋白不记得前生是否也曾感受到背后阴寒,只记得回去当晚他病了,那时候以为是受了晚间的寒风,风邪入体,他本就体质薄弱,回去后病了大半个月,也没有往别处想。

如今再看,恐怕是有玄奥不可说道之事。

宋白看着元宝在火中烧化,在风烟中化作灰烬飞走,脑海中闪过三太爷的身影。他真的是个极其悭吝的老头,就像个不可理喻的守财奴,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守着他的财宝慢慢腐朽。宋白起初对他喜欢不起来,后来没有精力在乎了,乡下的生活让宋白劳累不堪,无人理解、看不到出路的处境让他疲惫绝望,他把自己的心封锁起来,只留一个麻木不仁的灵魂与一具行尸走肉的身体行走人间。

太累了。

他前生的那十年,太累了。

宋白不知道,是否老天垂怜他,于是让他人生重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难寻找了。

然而不论是与不是,他这辈子,必然要活出不重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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