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
朱楹站在檐下,轻声斥了一句。
有池嘴角发苦,想说,有些话说出来,这个家怕是就要散了。不想让这个家散,他决定,“王爷,该更衣了。”
顾左右而言他,委婉地提醒了一句。
哪知道......
“还不速速道来!”
唉,带不动啊带不动。
有池嘴角更苦了,为难地看了徐妙容一眼。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道:“俞四和小乙说,曹国公府并未丢失过东西。先前说是遭了老鼠,其实不然,是曹国公夫人占了旁人的便宜,怕曹国公说嘴,所以才胡乱扯了个借口。”
重重地强调了“旁人”两个字,有池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另外,王爷,曹国公还托小的把王妃的首饰还给王妃,说是,曹国公夫人眼皮子浅,叫王妃不要同她计较。日后王妃若是还想要核桃,只管同他说便是,不必再拿其他的东西来换。”
借口。
拿其他的东西来换。
朱楹本来不置可否。忽然,他似意识到了什么,瞳孔猛地一缩。
“好叔叔,我那夫人,你也知道的,她这个人吧……”
“说起来,侄儿也觉得丢人。”
“就当是侄儿送给叔叔的赔礼了。”
李景隆的话回响在耳边。
他终于知道,自己误会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
他以为,那些话,不过是李景隆的推脱之语。李景隆遮遮掩掩,语焉不详,是因为,她做了什么要不得的是。
却原来,所谓的要不得的事,是她拿了自个的首饰,换了几个核桃吗??虽然,有池说得模棱两可。那些言之凿凿的话,也不是李景隆说的。可主仆多年,他如何听不出来,他是在替他描补。
只这描补,徐妙容并不知道罢了。
嘴唇嗫嚅了一下,他看向徐妙容,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景隆此人,一向是自傲而又端着的。同在应天数年,虽名义上,他这个安王,的确是他的叔叔,可年龄差距使然,对方从来没有,也不屑于喊他一声叔叔。
偏是那日,他喊了他叔叔。那声叔叔,当时他只以为,是对方心虚。现在想来,却不止是心虚,李景隆夫妻两个,是理亏的吧。
是的,是理亏。
袁氏这个人,他多少也知道几分,是个最爱信口雌黄的。那番“核桃被偷了”的言论,想来,是她的挡箭牌。
是他误会了徐妙容。
想明白这点,他浑身都有些僵。像是平地里有惊雷在他脚边炸开,他手掌猛地攥紧,复又松开。一瞬间,人竟然有些不自在起来。
“我……”
他难以启齿。
“王爷,王妃,宫里来人了。”
恰在此时,有下人进来报信,说是朱棣发了话,让他们夫妻两个一道进宫。
“宫里来人了?”
徐妙容目光飞速从他脸上掠过,眉梢眼角却不自觉地带出了些许喜意来。
前头她给朱楹送核桃,结果对方不领情。知道是大袁氏做了妖后,她让月桃去曹国公府,把那两样首饰要回来。
月桃自是去了,可李景隆外出游猎了,大袁氏也不在府上。
昨日一早,月桃终于把人截到了。可李景隆愧疚之下,只道自己会亲自上门赔罪,顺便把东西送回来。
忙着田里的事,又突然被禁了足,她险些忘了这一茬。要不是方才有池提起,她竟没注意到,两天了,首饰还没回到自己手上呢。
联想那句“曹国公还托小的把王妃的首饰还给王妃”,她总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对劲。
懒得往深了想,她径直对着有池道:“辛苦你了,我的东西,给月桃吧。”
有池自是应了。
心中却比吃了黄连还苦。
李景隆早把东西还回来了,却是还到了王爷手上。王爷在盛怒中,避这东西如避蛇蝎。刚才他那话,是想委婉地把王爷摘出来。
可王爷,好像……
想到宫人的来意,有池眼皮子狂跳。
不会吧,不会真是为那折子来的吧?
他的神情,徐妙容自是看在眼里。
但她此刻颇有些心花怒放,巴不得赶紧进宫,迎接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一刻!
朱楹前脚递了折子,后脚朱棣就叫他们进宫。那折子上还能写什么呢?
自然是,要和她拜拜。
拜拜就拜拜,谁离了谁,还能活不了呢?
“那咱们,这就进宫吧?”
她虽未知名道姓,话却是对朱楹说的。
朱楹的脸色有些晦暗,嘴皮子动了动,他还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最终只化成一句:“走吧。”
等到进了宫,徐妙容的眼皮子先跳了两下。
她有些奇怪,朱棣竟没叫他们到寻常大殿里,却是把他们叫到了奉先殿。
奉先殿,是祭拜朱家祖先的地方。朱元璋的牌位,就被放在正中间。
“你们过来吧。”
朱棣站在笾豆案前,手拿着几柱香。他并不回头,只让弟弟和弟媳靠近些。
待徐妙容和朱楹靠近了,他将手头的香递出去,道:“给咱爹上柱香。”
徐妙容懵了一瞬。
咱爹,说的应该是朱元璋。
虽不解朱棣的用意,却还是乖乖地接过那香,往朱元璋牌位前又走了走。
可,“跪下。”
朱棣又发了一句指令。
徐妙容迟疑了一瞬,想着上香磕头,应该是标配,给祖宗磕头,应该的,便再次乖乖跪下了。
然而这次,膝盖刚沾到垫子上,朱棣又一次开了口:“给爹说,你们错了。”
她:?
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猜测是和朱楹闹矛盾,朱棣这个实际上的大家长要调解,便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爹,我们错了。”
“知道你们错在哪里了吗?”
她:??
不知道。
不想说。
“臣弟不知道,臣弟错在哪里,还望皇兄示下。”
朱楹却开了口。
他跪在垫子上,手上拿着香,说出来的话,却并不带惶恐。
朱棣哼了一声,哼完,反问:“你们府上的事,还要朕给你们明示?”
话音落,目光移到徐妙容脸上,语气越发凉嗖嗖的:“我问你们,夏天的花,闻着香吗?竹子里出来的汁,喝着鲜甜吗?那些个昧心的钱,你赚的,舒坦吗?”
徐妙容:!
她险些从垫子上栽下去。
万万没想到,她背后做的那些“勾当”,朱棣已经知道了。
种花的事,她低调了又低调。曹氏本来不赞成她的想法,后来徐辉祖发了话,事情便这么定下了。
虽说当时当着曹氏的面,她曾说了,自己在打擦边球。进也可,退也可。可此时面对朱棣,这话却搪塞不过去了。
老爹朱元璋在世时,曾留下一本《皇明祖训》。祖训里说了,朱家子孙,不得沾手生产,只用美美地在王府里吃喝玩乐。
各人的一应吃喝用度,全由皇帝买单。
朱允炆不想买单,他掀了别人吃饭的锅,结果别人掀了他的桌子。
掀桌子的人,此刻就在眼前。他虽问得轻飘飘,可轻飘飘的背后,是瞧不见的咬牙切齿。
定了定心,她准备将组织好的语言说出去,孰料……
“皇兄说的,是徐氏在田庄里种下万株花木一事吧?”
朱楹先她一步开了口。
她拿不准他的用意,也惊讶于,他已经知道了,却一直引而不发。
抿了抿唇,便听得:“二十四番花信风,莳花弄草,乃人之常情。唐宋花事繁盛,花市亦繁盛。昔年皇妣也曾在春和殿前手植松柏,如今松柏常青,千年万年。今日徐氏有感于先人遗风,在田庄里亦种下花木。花木初生,虽不得常青,却得芬芳。”
呵。
呵呵。
朱棣听笑了,“唐宋花事?松柏常青?”
“二十二弟,你莫非是在说,你媳妇种花,是秉承唐宋遗风,是在致敬母后?”
“千人千面,皇兄雅量。”
“朱楹!”
朱棣怒了,“你自己听听,你信这鬼话吗?”
“臣弟句句属实,皇兄若是不信,只管叫人去府上查账。”
“查账,你当朕傻吗?”
给了弟弟一个“知道你们还没进账,买卖关系不成立”的洞悉一切眼神,朱棣拂袖,指了徐妙容:“你来说。”
“臣弟……”
朱楹还想再说。
朱棣飞去一个眼刀,“你闭嘴。”
这下,徐妙容只得自己说了。
顾不上胡思乱想,也来不及猜测朱楹为何不顺势踩她一脚,却反而帮她说话,她看向朱棣,先问:“臣妇斗胆问陛下一句,种花一事,陛下是如何知道的?”?“你管朕怎么知道的。”
朱棣并不肯透露,他甚至还有些不耐烦,“敢做还不敢让人说?”
“臣妇的确种花了。”
徐妙容无奈,只得承认了。
她话音落,朱棣的脸,黑过了乌鸦的毛。
“魏国公也知道的吧?”
这……
徐妙容心中一惊,觉得这一问,实在难回答。
徐辉祖是徐家的天,她不怕自己的事业翻车,只怕哥哥翻车。好不容易,哥哥走回了正轨,眼看着前路一片光明,徐家要蒸蒸日上了,却要,被她连累了吗?
不想断了自己的后路,也不想连累哥哥,她模棱两可:“太阳底下无新事,臣妇又是光明正大的,有眼睛的,都看得见。”
“你说你光明正大?”
朱棣的脸更黑了,他好像还觉得这话有点好笑。看了朱元璋的牌位一眼,视线收回,没忍住开讽:“谁家光明正大的,会一言不合撅了别人的土地?”
别人的土地?
徐妙容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何时撅了别人的土地?
“朕听说,你们和老五,好像有些误会?”
原来如此。
徐妙容明白了,所谓的别人,竟然是朱橚。
可她何时撅过朱橚的土地,她撅的,明明是被朱橚霸占了的,自家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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