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相安无事,转眼就到生辰这日。
正午,芳草院新办的小厨房开张,大张旗鼓地整治出一桌盛宴,主仆几人尝了,都觉得味道不比天香楼差。
沈七七兴头上来了,又让小雀去把院中其他人都喊来,大家一起吃。
一会几个婢女进来行礼道谢,又给沈七七贺寿,唯独不见春香。
沈七七问起,小雀哼道:
“就不喊她,不许她来碍眼。”
丫鬟们都捂嘴偷笑,沈七七也没兴趣非把那个眼线喊来,所以笑着摇摇头,也就罢了,招呼大家不要拘束,坐下一起用餐。
主仆几人围桌庆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陆亦寻今日特意提早回来,下午回府,先来芳草院陪沈七七说了会话,及至黄昏,太太房中来人传宴,这才与沈七七一起,并肩走进了碧桐院西偏厅。
虽说庆贺生辰,是该阖家出席,但老太太瘫痪卧床自不会来,老爷对这种小辈庆生的事从来没兴趣,不知又缠绵在哪个姨娘房中,借故不出。
因此,西偏厅仍只有陆夫人,段姨母,陆亦棂,连同在陆夫人身后照应服侍的紫玉。
四人一见陆亦寻竟陪着沈七七一起来了,都有些不是滋味。
那三人彼此眼神看看,各怀鬼胎,也就罢了。
倒是紫玉,这几日陆亦寻竟宁可睡在书房,也不踏足她房间一步,此时见了陆亦寻,忍不住又是委屈又是思念,也不顾沈七七还在旁边,一双大眼睛似嗔似喜,眼波流转,百般瞟看陆亦寻;一手又轻抚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想提醒陆亦寻,即便一时忘了我,这可还有陆家血脉呢。
行礼落座,寒暄过后,陆夫人吩咐开宴。
陆亦寻看去,都摆齐也不过六道菜,还有一半是素菜,忍不住不悦道:
“好歹也是过生辰,这菜未免过于简素了。”
陆夫人坐在上首,闻言冷冷回道:
“我倒也想热闹奢华,满满摆上一桌子。可府里现在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就这么点银子,能让阖府上下不饿死就不错了。”
陆亦寻听了,也知道母亲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沈七七的贴补,府上能掏出的银钱只有原先的五六分之一,因此不想在今日多说这个,忙转移话题,举杯替沈七七恭贺生辰。
沈七七笑意盈盈,纤手举杯,刚要道谢。
却听小姑陆亦棂也举起杯说:
“嫂子我也敬你一杯。对了,近来外面都传遍了,说陆府少奶奶财大气粗,出手好生阔绰,竟用价值千金的漆器药柜当酬礼,只为换姜太医为母亲入府诊脉,我听了只是不信,嫂子不是说现在整治店铺,没有钱,处处都要省俭吗?只怕都是讹传。”
段姨母轻描淡写补了一句:
“但有时,也是无风不起浪啊。”
陆亦寻一听,脑子瞬间嗡地一下。
为了俭省,母亲打发出去那么多下人,如今,陆府连顿像样的宴席都置办不出来,沈七七竟为她母亲看病,将上千两的银子就这么扔出去了?
脸上不由浮出一层怒意,陆亦寻面带寒霜转向沈七七:
“此事,可当真?”
“这......”
沈七七嚅嗫着,似乎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
墨玉在她身后急坏了。
完了,这事怎么会让陆府知道!
少爷这段时日对小姐回心转意,事事都听她的,可今晚,见母亲连生日宴都摆不出像样的菜,再听了小姐居然花着如此昂贵的诊金为自己母亲看病,本来就对小姐父母有成见,这下两厢对比,怎能不恼?
完了,这回全完了!
小姐恐怕无论怎么解释,都挽不回少爷的心了。
段姨母看沈七七表情,只觉酣爽如意,继续拱火浇油:
“听说少奶奶最近还在喝药,可不知是治什么的,喝完的药渣,还要层层包好,藏起来不让人发觉。”
她一说这个,沈七七神色更加慌张。
段姨母恨不能给沈七七一下钉死,再无翻身的可能才好,冷呵一声,别有所指道:
“前一阵少奶奶不告而别,独自在外待了那么些天,怎么?回来了段日子,连喝药都要背人了?”
这话暗含的意思太过明显,女子只有喝堕胎药,才需要背着人,偷偷摸摸怕被发现。
陆亦寻不是傻子,当即听懂了段姨母的暗示,目光利刃一般,死死抵住沈七七,声音带了从未有过的狠戾:
“你,自己说,段姨母说的,可有冤了你?”
沈七七垂着眼眸,扭着手中丝帕,顿了会才缓缓开口:
“确有其事。”
只听“啪”一声巨响,在场都循声看去。
是陆夫人一掌拍在雕花圆桌上,眉目横立,抬手指向沈七七,
“你这贱妇!亏我儿对你言听计从,诺大的家产都放手交给你管!你竟如此不守妇道,败坏我陆家名声!来人,即刻把沈氏关入柴房!是报官还是游街,听候少爷发落!”
西偏厅门“哗啦”一声被推开了,门外暗沉的黑夜扑了进来,厅内的光亮仿佛一瞬间暗沉下去几分。
两个小厮凶神恶煞地上来要扭沈七七胳膊。
“慢着!”
沈七七端然如山,缓缓抬手挡开小厮上来扣她的手,周身竟有种泰山压顶不改其色的气势。
看了眼坐在一旁,紧闭双目,扶额不语的陆亦寻,又将桌上那三人挨个逡视一遍,不解道:
“我不过喝盏药而已,何以如此大动干戈?”
陆亦寻猛地睁开眼,唰然站起,
“喝盏药而已?你自己说,你喝的什么药,要如此见不得人?”
沈七七搅着丝帕,带着几分委屈望着他道:
“此事,我本不愿让任何人知道,所以才让她们包了药渣,悄悄藏起来......”
“正常喝药,有必要背人吗?”段姨母咄咄逼人。
“夫君有所不知,”沈七七楚楚可怜道:
“那日我听店中伙计说,母亲病重,竟吓得一时没了魂魄,忙去求表姐乐清雪,帮我救救母亲。”
“表姐便带我去了珍卓堂,将母亲病情说了,可姜太医倨傲,轻易不上门看诊,只开了些药,便打发我们出来了。”
这话倒是对的上。
段万安去打听沈七七看病的行踪,回来的确说,她们一行人进了珍卓堂,没待一会,好像就被轰出来了,站在外面急的直哭。
“但,出来之前,姜太医细细望了我的面色,说我应是不久前性命垂危,所以伤了......女子根本,若不妥善调治,只恐......只恐......”
陆亦寻喝问:“只恐什么?”
“只恐以后,再不能生育!”沈七七泫然欲泣。
“......”陆亦寻愣住了,顿了会儿追问:
“那,姜太医可说......是否可治?”
沈七七:
“姜太医为人,执拗桀骜,我再三恳求他为我诊治,他只推托,说若要痊愈,颇要费些功夫,他如今上了岁数,精神不济,懒得接这种疑难杂症了。”
“不瞒夫君,出了珍卓堂,七七当时绝望极了,心想,还不如那时候在田庄,竟无人救我,一了百了也就算了。”
“表姐见我如此灰心绝望,心有不忍,说人总有弱点,若投其所好,也许能求动姜太医为我医治。看那姜老似乎格外偏爱漆器陈设,表姐便忍痛割爱,将她费了半年光景,为其他药店定制的梅兰竹菊四君子描金大漆转格药柜,以我的名义送给姜太医,这才换得他为我开药治病,调养身体。姜太医委实喜欢那大漆药柜,一时高兴起来,还顺便入府去诊了母亲的病......”
“表姐虽一向面冷,但遇事竟如此仗义援手,真令七七感恩不已。”沈七七拭泪道。
段姨母一听,顿时没话了。
听她儿子所讲,那件漆器家具,的确是从乐清雪所在店中搬来的。
又想到,乐清雪不过在沈记旗下一间漆行设计物件,竟可自作主张,将价值千金的漆器随意送人,可见沈记家大业大,财力非比寻常。
因此,本想质问她既然喝的药没有见不得人,为何还要那般鬼鬼祟祟,藏起来不让人知道,这回也不吭声了,希望不要彻底得罪沈七七才好。
见无人吭声,陆亦棂忍不住了,故意道:
“谁知道那究竟是什么药,反正,嫂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罢了。”
沈七七听了,坦然望向众人道:
“既然大家对此都有疑虑,不如将府医传来,让他当面验一验这个药渣,以免日后再起纠葛。”
说着即刻令人去传府医。
半晌后府医赶到,验过了药渣,笑道:
“这药,夫人几日前曾让我验过。鄙人才疏学浅,当时无法确断,只知是妇科所用之药居多,回去后刻苦研究了一番,发觉这药,原来为大伤根本的女子固本培元,积薪厝火,是再好不过的了。到底是出自前太医之手,用药冷僻罕见,却又如此奇思巧妙,鄙人真是开了眼了。”
送走府医,陆亦寻心内一片明彻。
原来母亲她们几天前就已问过府医,当时却不说,偏要留到七七生辰这日拿来生事,真是印证了于逸尘曾经所讲,自己府中女眷是如何故意欺负沈七七的。
不好直接斥责家人,他只能倍加温存,探手过去抚了沈七七小腹柔声问:
“怎么样?喝了几剂药下去,可有什么感觉没有?”
沈七七还未答话,却听陆亦棂阴阳怪气道:
“嫂子......那你这药按说也正常,怎么不能正大光明喝呢,还非要背着人,弄的多见不得人似的,也不怪大家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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