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穿越而来,但她接收了前身全部记忆与情感,对母亲的惦念感同身受,且又历经过生死离别,此刻满腔翻涌的浓烈情绪快要压不住。
还要走段路程,沈七七强迫自己调转思路情绪,问起墨玉,为何对经营之道如此熟谙。
墨玉轻轻喟叹,说她幼时家中也经商,贩粮卖酒无一不做,生意最好时也有四间铺面,三进院落。只是父亲后来染上酒瘾,酗酒后狂躁暴虐,母亲不堪忍受,跳井自尽了。
不久后继室入门,父亲仍终日沉溺酒乡,无心打理生意,这些价格对比,行情涨跌,都是小小的墨玉去一家家问来的。
转年继母有孕,见墨玉在父亲的买卖中越来越重要,怕将来家业被她把持,竟趁父亲周转困难,撺掇着父亲将女儿卖了死契。
沈七七这才知道她身世竟如此可怜,满目怜惜对着她道:
“墨玉,你若想回去,卖身契我可以帮...”
“不,小姐,我不想回去。”墨玉颇为坚定。
“起初被卖,我也惊惶恐惧,好在遇到沈夫人。”
”夫人宽容仁慈,待下极好,又安排我在小姐身旁,与小姐一同长大,我不回去,我愿意永远陪在您身边。”
那个曾经的“家”,永远有东倒西歪的坛子,满屋的酒气,暴虐的吼声,瑟瑟发抖的夜晚,拳头击打肉丨体的声音,菜刀将紧锁的门劈开裂缝,她缩在角落恐惧万分......
不,她永远也不想回去!
马蹄哒哒作响,又走了半个时辰,一间气派华丽的大宅映入眼帘。
“哎呦小姐,您今儿怎么突然回来了。”
门房有人迎了出来,热情是真热情,但奇怪的是,却只把她们几人往门房领,不往里面带。
等了片刻,还是胖乎乎的王管家小跑着赶过来,给她见过礼,这才带着她们往里走。
绕过影壁入院,进了屏门,走过好长一段抄手游廊,拐入内院,入目所及,皆雕梁画壁,装饰华丽。
重门深院,连绵数进,几人望雕梁飞檐,踏玉阶绮户,脚下不停,最后行至深庭内一处幽静雅致的院落。
沈七七内心一阵悸动,这就是母亲所住的清芷阁。
一排宏大屋宇,高脊歇山顶样式的青色琉璃瓦下,王管家规规矩矩站定,在上房宝蓝福寿纹绸缎帘子前,微躬着身子轻声报知:
“夫人,小姐回来了。”
马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门帘一挑,出来个容长脸,慈眉善目的嬷嬷,正是从小看着她长大苏嬷嬷。
苏嬷嬷一把攥住沈七七的手,凝着她便红着眼眶,表情复杂。
又像十分想念,又像颇有埋怨。
拍了拍沈七七的手背,她拉着沈七七进了门,一路来到内室。
内室正中一张紫檀架子床,气息奄奄的母亲倒卧在床,从挑起的帷幔中艰难支起上身,朝她颤抖探着手,面色灰败,望着她殷殷泣叹:
“女儿,我的女儿......你终于回来看娘了,娘想你啊...”
呼唤声情真意切,哀婉痛心;目光惊喜欣慰,又留恋不舍。
无人能对这般情意视而不见,沈七七本能地奔上前去,一把握住那只枯瘦颤抖的手:
“母亲,我来了。”
夫人紧紧攥着她的手,仿佛怕她一眨眼就不见了,两只眼睛贪恋地盯着她看,滚滚落下泪来:
“娘还担心,怕见不到你最后一面......这下好了,我宝儿终于回来了,娘能闭得上眼睛了......”
说着气力不足,上身再支不住了,深深倒在枕头上,闭了眼睛,喘息断断续续,仿佛随时有可能停止呼吸。
旁边立着的苏嬷嬷,忙拭了泪,赶上前来照顾夫人。
沈七七心里针扎一般地疼,慌地不行:
“娘,你怎么了娘,你别吓我啊。”
又追着嬷嬷问:
“苏嬷嬷,母亲怎么了?怎么病到如此地步?”
记忆中,虽最后一次见母亲已是去年,但母亲身体康健,面色红润,怎么短短几个月,竟成了这幅模样?
苏嬷嬷先安顿好了夫人,这才带着沈七七走出内室,来到正厅,方小声对她说:
“夫人病重,气力不足,最近时常这样,话多说几句,就昏睡过去。”
沈七七急道:
“这哪是昏睡过去,这不是晕倒了吗?大夫怎么说?她看起来病的很重啊。”
苏嬷嬷一听,眼圈都红了:
“小姐说的正是呢,可......夫人她不见大夫,也不肯吃药,就这么一日日捱着,谁来劝也不听。我日日盼着,希望小姐哪天能回来,宽慰宽慰夫人,也许,就肯求医吃药了。”
沈七七瞬间听出不对。
宽慰宽慰夫人?
听上去,母亲似乎是有难解的心结,才导致身体成了此刻的样子。
她当即问:
“母亲有什么心结么?为何病成这样不肯找大夫?还有,父亲呢?母亲病成这样,父亲就不闻不问吗?”
“......”
苏嬷嬷顿了片刻,显然有些内情她不好说,支吾着说:
“老爷,常不在家啊......具体内情,我怕也说不好,小姐若真想知道,可以去问问表小姐乐清雪,她时常来陪夫人说说话,里面有什么事,怕是她知道的全些。”
“乐清雪?我在哪里可以找到她......”
话音未落,忽听外面一个女人尖厉的声音响起:
“这大白天的,一个个上哪躲懒去了,不想干趁早说话啊,别占着个窝白拿钱不干活。”
苏嬷嬷脸色瞬间变了,慌忙把手从沈七七手中抽回,转身就要回内室,“哗啦”一声,正厅龙凤呈祥的楠木门扇已被粗暴推开了。
一个面容妩媚,插金戴玉的女人扭着水蛇腰摇摇晃晃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两个横眉立目的粗悍婆子。
进来像没看见沈七七一样,只拿眼梢瞅着苏嬷嬷,阴测测问:
“苏妈,现下家里有病人,你不在里面伺候着,倒有心思在外头躲懒说闲话?”
苏嬷嬷脸色都变了,忙行礼问安,赶紧解释说:
“老奴并不敢偷懒,只是夫人刚睡了,小姐问起夫人病势,怕吵着夫人,才到外面来说。”
那女人冷笑一声:
“回回抓你偷懒你都有理,你伺候你家夫人,越伺候病越重,这怎么回事,没和你家小姐念叨念叨?”
苏嬷嬷羞愤的脸色涨红,正要辩解,被那女人粗暴打断:
“行了!哪那么废话?还不快进去伺候着!”
苏嬷嬷气的眼中含了泪,又不敢不遵,只能对着沈七七行了礼,又对那女人行了礼,返身回了内室。
这女人视线缓缓移向沈七七,唇角挑了挑,笑意不达眼底:
“哟,大小姐回来了,怎么事前也没通报一声?进了府,也没人给我递个信,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沈七七搜索记忆,知道这女人是家中孙姨娘。
母亲当年生自己时难产,难以再有子嗣,后来父亲纳了一房姨娘,倒是育有两子。
只是她带儿子们住东院,母亲住西院,宅院深深,平日难得见面,偶一相见,她倒也恭敬谦逊,恪守妾室之礼,只不知,如今为何嚣张跋扈到这个地步。
但母亲病重,她也不便此刻与姨娘翻脸,为免连累母亲,只好咽下这口恶气说道:
“刚到。听说母亲病重,自然是先急着来看我母亲。”
孙姨娘眼睛往内间瞅了瞅,尖尖的五指豆蔻扶了云鬓,不怀好意笑道:
“小姐莫上火,夫人原也没什么大病,只是心思重罢了。前些日子,听见说紫玉竟怀上了。这丫头,倒真真是个命好的,若陆府血脉落地,岂不马上要越过小姐你了吗?”
她撇着嘴啧啧道:“难怪夫人这病一日重似一日,自己没儿子也就罢了,结果到小姐你这里......”
她回首看看那俩婆子,三人丝毫不给沈七七留情面,直接笑成一团,扬声道:
“......难怪都传陆府处处不给小姐脸,想来人家娶亲,可不就是为了子嗣?谁看的上不下蛋的母鸡呢?”
小雀听了这话,气得小脸涨红,眼睛狠狠盯着孙姨娘,只是小姐没发话,未敢擅动。
墨玉两手指绞着帕子,像拿它当作孙姨娘的嘴一样狠狠撕扯。
如今老爷不在家,孙姨娘竟张狂到如此地步!
带人到夫人的厢房来大呼小叫不算,甚至还敢对小姐当面说三道四,还特意扯了尖利的嗓子高声喊,不就是为了夫人听见,气急攻心,病情雪上加霜吗?
只是,小姐平日最忌讳别人提她无孕被冷落的事,就连别人无心提起,或者话语中有些许沾边,被她听了,都会失落难过,心绪低沉,何况此刻,被人拿着痛处当面羞辱。
墨玉忙上前去扶她家小姐,挡在小姐前面。
小姐向来不与人争执,见这种场面,恐怕已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结果她刚扶住小姐的手,却见沈七七面上竟是一副云淡风轻,全不过心的的表情,微微一笑道:
“是啊,看来还是我父亲母亲眼光好,纳了孙姨娘你这只会下蛋的母鸡。”
孙姨娘写满幸灾乐祸的脸瞬间一僵,随即面上升起怒意:
“你......”
后面两个婆子也一惊,彼此面面相觑。
这位沈府嫡小姐,自幼好性儿,绵软柔和,从不与人口舌争执。
今日,竟头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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