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谷收割晒好，朱稚华又连着好几日忙着摔稻晒稻，忙了许久才总算将稻米全部收好，她挑了几支长得好的单独收起，明年再种的时候当做种子重新种下。
至于剩下的稻秆，大部分都用于过腹还田、滋养田地，嫩些的枝条则是被朱稚华晒干，打算编成了竹筐之类的小物件儿，也算是冬日里打发时间了。
朱文奎看着朱稚华的指尖随意动了几下，手中的帽子就已经逐渐成型，不由有些惊诧，道：“姑祖母怎么还会编这个？”
朱稚华将手里的枝条尾端塞进缝隙里，捧着编好的草帽左右端详起来，顺口道：“爹爹教我的。”
朱文奎有些羡慕，道：“曾爷爷可真厉害……”
朱稚华看那草帽上没有什么勾刺，这才笑着戴在朱文奎的头顶，帮他正了正，笑嘻嘻地说道：“是啊，爹爹可厉害了。”说完，她冲一旁的宫人招招手，道：“将铜镜拿来给太子看看。”
朱元璋当然是没时间教朱稚华做手工的，不过如今他老人家不在，朱稚华自然是想怎么编都可以。
朱文奎喜欢得不得了，双手扶着帽子，对着宫人捧来的镜子左看右看，道：“等姑祖母谷雨再播种的时候，我就戴着这个帮姑祖母一起干活。”
朱稚华不由笑弯了眼睛，调侃道：“之前帮着我收了两天的稻子，你就腰酸背痛的，让皇后心疼了好久，我可不敢再让你这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做农活了。”
朱文奎撇撇嘴，不服气地嘟囔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病小痛算什么？娘就是太担心了。”他说完还不忘义正辞严地强调道：“我已经跟着师傅学了好久的骑射了，之前腰疼是因为我是第一次做农活，所以才会这样，等我多做几次就不会了，我才不是娇生惯养的太子。姑祖母忘了，上次量体裁衣的时候，我还比之前长高了一点呢，还有之前考校课业，先生都夸我学得很好……”
听着他絮絮叨叨自己是如何成熟，朱稚华有些好笑，道：“好，太子当然不是娇生惯养了，陛下还等着你为他分忧呢。”
朱文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认真地说道：“等我再长高一点，肯定就能帮得上爹爹了！”
朱稚华还未说什么，外面隐约传来了什么交谈声，隔着厚厚的窗纱，依然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伴随着若隐若现的低语声，总让人有些不安。
朱稚华微微皱眉，旁边的朱文奎已经对着窗外开口道：“你们几个，在外面说什么呢？当着公主的面也敢窃窃私语？是爹爹平日里对你们太宽松了吗？”
原本在外面小声的两个内侍进了殿内，急忙给太子和公主磕头谢罪。
见他们两个神情有些惶恐，朱稚华盯着这二人，开口问道：“你们两个刚才在说什么呢？慌慌张张的，既然是密话，还敢站在我的窗棂前，是怕我和太子听不到吗？”
“这……”内侍有些犹疑，过了一会儿才嗫嚅道：“回公主的话，是、是先前外面有有锦衣卫经过，被人看见传了进来，宫人们都猜测，北边恐怕是又有军报了……”
天下彻底平定也不过数年，极少有战乱，军报都由各处藩王处理后呈送至京，这样紧急地直达天听，除了靖难的燕王，不会是其他人。
长乐宫和乾清宫极近，距离前面的宫道也不远，外面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长乐宫这边消息传的最快，这么一说倒也十分合理。
朱稚华沉默一瞬，目光看向旁边呆在原地的朱文奎，随后才道：“爹爹严禁宫人随意议论国政，陛下尚不知道军情，你们倒成了耳报神，一个比一个跑得快，什么话都说得出口，难不成是有人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在宫里传这些似是而非的流言！”她给了自己的宫女一个眼神，冷声道：“夏莲，你把他们送去受罚，之后再交给皇后按照宫规处置。”
平日里贴身伺候朱稚华的宫女夏莲立刻应声行礼。“是。”
两个内侍没想到不过是窃窃私语便会遭受这样的惩罚，急忙磕头求饶：“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奴婢都是听其他内官说的…！”
夏莲有些犹豫，看向朱稚华。
如今宫中有不少投靠燕王的人，若是一不小心牵动了这些宫人背后的势力……
朱稚华却只是拿起桌上放着的点心，轻轻地咬了一口，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求饶声。
见状，夏莲只得对一旁的宫人微微颔首，让他们将跪倒在地的两人捂着嘴拖了出去。其余原本在殿内伺候的人也跟着一起退下，只留下了太子和公主两人。
待到两个宫人退下，朱稚华伸手摸了摸朱文奎有些苍白的小脸，看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这才道：“文奎，你没事吧？”
“一定是燕王，燕王又出兵了……”朱文奎脸色煞白，他猛地握住朱稚华的手，有些颤颤巍巍地开口道：“姑祖母……连宫里都有燕王的人吗……？怎么连宫里都有他的人……”
朱稚华看他这样，轻轻地摩挲着朱文奎已经冒出冷汗的手，安慰道：“不过是宫人们人心惶惶，有些人不明所以、传播流言罢了。”
朱文奎看向她，满怀希望地开口问道：“有铁参赞和盛将军，这次应该也不会有事吧？”
朱稚华只是攥紧了他的手，没有说话。
拖了这么久都没能解决这些事情，足以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朝廷根本不是燕王的对手。她虽然不知道朱棣攻下应天的具体时间，但是看如今的局势，恐怕已经近在眼前了。
之后果然如朱稚华的猜测一般，还未过年，燕王已经绕过平安、盛庸，率军南下、长驱直入，眨眼间就已经到了徐州，无疑是达到了朱允炆的眼前，原本就不甚安定的京城更是人心惶惶。朱稚华倒是想什么都不知道，奈何宫里的人都被这个阵仗弄得一起“兵荒马乱”，朱稚华想不知道都难。
国将不国、家将不家，这个年节自然也不了了之，朱稚华在长乐宫闭门不出，如今朱允炆忙于战事，太子朱文奎也不能再跟着她这个姑祖母偷闲，只剩下朱稚华一人，让她也开始有些忐忑不安。
她自然是知道朱棣肯定不会杀她一个无甚用处的公主，但是想到朱允炆和朱文奎父子两个的未来，朱稚华如何能够真的当做无事发生？
“公主……公主？”
朱稚华被人摇醒，猛地睁开眼，看到夏莲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这才发觉自己身上全是汗，她长出了一口气，开口问道：“我……刚才梦魇了吗？”
夏莲微微点头，小声问道：“看公主摸脖子，是不是又梦到美人了？”
朱稚华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手扶着额头，道：“我梦到她的身体在空中孤零零地晃着，脚上的绣鞋都掉了一只，头发也长长地披散下来……滴答滴答的，抬脸一看，她脸上还有血痕，原来是从嘴里流出的……”她怅然若失地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道：“要是那个时候我就和现在一样高，就能够着她的脚了……”
朱元璋病重时，朱稚华也曾去侍疾，朱元璋怜惜她以后再没有父亲照顾，有意放过张美人，准许自己过身后朱允炆将她交由生母张美人抚养。没想到朱允炆继位后不久，年号尚未更换，张美人就因为宫人们对于“张美人未曾殉葬”一事有所议论，内心惶恐不安，竟然自己上吊自杀了。
而那日正巧是朱稚华撞上，看着曾经还会远远地站着、怯生生地看着她想要叫一声“华儿”的生母转瞬之间成为了一具尸体，即使朱稚华内里是个成年人、与张美人算不上亲近，也依旧无法接受，因此做了好久的噩梦，大病一场，若不是朱允炆和马皇后悉心照顾陪伴，朱稚华恐怕也要成为早夭公主中的一员。
夏莲伸手帮她揉着太阳穴，道：“美人是担心自己留在公主身边会拖累公主，所以才选择追随先皇而去，公主若是担心美人地下孤苦，待到过些时日，请陛下准许，在长乐宫中简单祭拜一番。”
朱稚华轻轻地摇摇头，道：“现在战事这样，不能再耽搁陛下的时间了，待到清明前后，我自己烧些麦秆祭拜就好，不要引人注目。”
“是。”
朱稚华看向窗外已经隐隐透露青色的枝条，开口道：“又到了该选种育苗的时候了，先在院里种上些青菜吧，至于稻香村，今年就不要多种了，简单播下。”
夏莲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却还是应声道：“奴婢这就让宫里其余人将种子拿出来。”
公主就是在美人仙逝后不久才如此执迷于农耕之事，恐怕也是为了求内心一片净土。
朱稚华要是知道夏莲心中所想，肯定哭笑不得。
她无非是不希望自己想得太多才努力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免得因此耗费太多心神，到底还是手里拿着锄头、拿着种子的时候，朱稚华最为安心，仿佛回到了几百年后那个永远能够让她安然入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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