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听到一阵乌鸦在叫,就看到您的头上掉了几坨鸟屎,都说鸟屎掉到头上寓意着家里要出大事,在下便好心地帮您浇下。可是您非但不感激却出言不逊,真不知世上怎会有如此败类?”
她明明在笑,可是书生却觉得有一股凉气从下至上,将他包围。
“呦,怎么还有只虫子呢?”景暄和一指,书生便见自己的茶杯中冒出一只青头小蜈蚣。
那书生腿都吓软了,“你你你!日后再与你算账!”
“您刚才喝下那么多口茶都没发现,仔细中毒了,那就要出大事了。”景暄和凑近他,“好心”地提醒道。
书生脸色一白,随即将手指插入喉中,用力干呕。
他扶着茶坊边的树,怎么也呕不出来。
“快走快走,带你去看大夫!”书生的同伴架着他飞也似的跑走了,形容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景暄和一手撑着桌子,坐了下来。
她将蜈蚣拿出茶杯,放入瓷瓶中,这是景暄和养的蜈蚣,刚才趁与书生说话间隙放进他杯中,书生却没有发现,还以为自己中了毒。
穿越后,景暄和找到了于歌笛藏着的蛇虫鼠蚁,其实在现代,她也很喜欢这些玩意儿,冥冥之中,算是二人的默契吧。
这书生嘴这么臭,她不后悔给他点教训尝尝。
像想起了什么,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雨已止住了,可天空仍是阴沉沉的,似乎随时都会再下。
以前读《明史》时,景暄和最佩服的便是于景涟,几乎是她偶像般的存在——以一己之力对抗黑暗与不公,虽然最后惨死,却死得壮烈。
更何况她早就继承了于歌笛的记忆,恍惚间,眼前又出现了于景涟慈爱的面容。
那时,爹爹经常对于歌笛说:要隐忍才能成大事,要坚持心中的信仰,做一个忠君爱国、明礼守信之人。
可是……
为什么这些年过去了,卑鄙小人魏福忠仍旧风光无限,而忠臣义士却身死魂灭,如今还落得被布衣嘲笑的下场呢?虽然景暄和知道,魏福忠迟早会倒台,可是迟来的正义还是正义吗?
人心这么黑暗,世道如此险恶。
信仰,真有坚持的必要吗?
景暄和在心底默默道:于大人,您是一位那么高洁正直的君子,不应该被这些庸人说三道四。
如果有人侮辱您,我绝不能忍。
***
如她所料,嫌犯的口供与她知晓的事情经过并无二异,从监牢出来后,景暄和和阿呆立即前往夫子的埋葬处——落叶山小竹林。
这是一片极为清幽的所在,淡青色的竹子随风微动,似晕开一片水墨丹青之图,偶尔有飞鸟掠过,惊落了层层的细叶。
万灵安没有派人帮助他们,所以一切只得靠景暄和自己动手。
她回忆起初入衙门的时候,众捕快看她身材瘦削,面色白皙,总是叫她“小白脸”,每次还合起伙来欺负她,一旦有些凶残的现场,恶臭的腐尸,就让她去勘察。
还记得她第一次看见的便是身首异处的妇女,身中二十多刀,皮开肉绽,因为死亡时间过长,又是大热天,还爬满了蛆虫,简直触目惊心。
景暄和差点被臭晕过去,她强忍着才完成了勘察,旁人都以为妇女的致命伤是身上的刀痕或是直接头被斩断,景暄和却发现这些伤痕皆是死后所伤,那么妇女真正的致命伤在哪呢?
仔细检查过她的九窍才发现,原来是一只尖刀从阴|户插入,伤及腹脏,断送了她的性命。
从那以后,因为景暄和表现出色,对待案件又认真,被捕头重用,而那些嘲笑她的捕快,如今却是她的手下了。
景暄和先派阿呆丈量出坟堆的高度、长度、阔度,又验看尸体头脚的朝向,继而丈量尸体头和脚距离墓碑的远近。
准备就绪后,二人扒开浮土,只见棺木被一张席子包住,他们合力将棺木抬出,就在阿呆开棺的那一刻,景暄和打断了他。
“慢着。”
景暄和从行囊中拿出皂角,用火点燃,又用麻油涂在鼻端,接着给阿呆也涂上,她又拿出两块生姜,自己含一块,让阿呆含一块。
“记住,在打开棺材时一定要紧紧闭住嘴,以防秽气冲入。”景暄和提醒道。
古代不比现代有那么多仪器,景暄和便阅读了许多书籍,学习古人是怎么进行刑侦的。
阿呆虽然看起来有些呆傻,可是有个优点,那就是力气极大,寻常人合力抬起的水缸,他一只手就可以拎起来,所以在打开棺木的时候,阿呆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他将死者抬到明亮的土地上,景暄和看死者遍身上下、头面、胸心都是青黑色,是中毒致死,可若是在学生房中搜出的砒|霜所致,死者应该遍身起深色小疱,眼睛突出,嘴唇破裂,十指甲青黑。
这尸体怎么看都不像砒|霜中毒。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腥味?”景暄和侧过头,问阿呆。
阿呆说:“是有点奇怪,平常的尸体只是散发腐臭味,可是这尸体却萦绕一股奇怪的味道,好像是……”
“是蛇腥气!”景暄和说,她自幼爱与蛇虫鼠蚁打交道,连宠物都是一条小黑蛇,自然对蛇腥味不陌生。
阿呆惊道:“难道夫子的死,和蛇有关?”
景暄和点头,又在夫子的尸体上寻找有无蛇咬的伤口,可奇怪的是,尸体上并无咬痕,只是起了一些微赤色的尸斑。
这时,远处闪过一团黑影。
是一只极瘦的黑猫,透过脏乱的毛甚至能看见皮下耸起的骨头,它瞪着圆溜溜地眼睛,一步一步朝他们逼近。
“救命啊!有猫!”
阿呆一蹦三尺高,赶忙躲在景暄和后面。
景暄和呵呵一笑,说道:“你连死人都不怕,为什么会怕一只猫呢?”
“死人又不会打我、伤害我,可是猫会咬我啊!”阿呆倒是振振有词,“猫总是吃一些奇怪的东西,老大,你快赶走它,快啊!”
看得出来阿呆是真怕猫,景暄和便不再逗他,只是随意找了根枯树枝,在猫跟前敲了几下,黑猫耳朵一竖,便逃跑了。
“好了,别怕了。”景暄和拍他的肩,阿呆从景暄和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见猫走了,才长须一口气。
二人合力将尸体放回原处埋好,又对着夫子的墓碑拜了三下。
景暄和叹息道:“这夫子也是苦命,刚过不惑之年便猝然离世,留下一个瞎眼的老娘,阿呆,等我们办完这个案子,记得去给他瞎眼的娘亲送些钱,这老人家现在指不定多伤心呢。”
阿呆点点头,又说道:“老大,为什么每次验尸我们都要亲力亲为呢?衙门不是请了仵作帮忙吗?”
景暄和摇头道:“仵作之欺伪,吏胥之奸诈,变幻莫测,他们的说辞不可尽信。对待每项案子,一定要慎之又慎,因为放过一点蛛丝马迹,便有可能冤枉好人。我不能忍受在我的手下出现冤假错案,我们虽为不良人,可是要行得正坐得直,对得起天地良心。”
“老大你好厉害啊。”阿呆傻笑了下,伸出大拇指道:“不愧是我一直以来的偶像。”
景暄和不以为意道:“下山吧,我请你吃涮羊肉,饿坏肚子就不划算了。”
阿呆自然举双手赞成,两人说说笑笑,隐于暮色四合的竹林之中。
只是心中一直有个疑虑环绕——若是夫子没被蛇咬,那蛇腥气总不会凭空而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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