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江都县主簿的公事房中,张诚手里捧着主簿袁浩亲手给泡的茶慢悠悠的品着。
“张师爷,您的意思是令君准备去城西那片看看?那令君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过去?”
袁浩立在张诚身边,虽说张诚只是一个师爷,袁浩是有品级的官员,但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江都县衙众人都知道,魏令君日常最倚重的就是这位张师爷,若真有事,求这位师爷要比求令君本人有用多了。
“令君没说,估摸着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今日一大早的令君就同敝人说起这事,敝人也纳闷呢,寻着话头问了几句,令君说是有人给他递了话,说城西那边有什么乱子。”
张诚呷了一口茶,茶碗放下的那瞬间,桌面上就多了两锭银锞子。
“张师爷,正月里的,也不知是那个马尿喝多了的,嘴上没个把门的,见天在令君面前胡咧咧,您是知道的,城西那边的事情都是下官在负责,下官为人办事如何您也是知道的,必然是不能出问题的,您且请令君放心,三日,三日后令君过去看,绝对都是按照令君吩咐的办的!”
说话间,袁浩直接将那两锭银锞子递到张诚手中,后者也没有推辞,那两锭银锞子一过手便顺着衣袖滑进了内袋中。
“有袁主簿这话,敝人也就放心了,令君也能放心了。”
说到这,张诚语气一顿,紧接着又问道:“敝人听闻城西的杨公家与主簿是姻亲?”
“确是儿女亲家。”
张诚突然发问,袁浩摸不准他的意思,是以简单的应了一句。
“前日敝人听老太君与令君言,说令君也该到了娶妻的年纪,然这偌大的县衙,只有我等大老爷们,也不知老太君从何处打听到了杨公家中,老太君便让敝人帮着留意一下,今日到主簿处,想起这处,便想问主簿打听一二,也好回老太君的话。”
闻言袁浩心下一喜,他与杨家是姻亲,若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娶了杨家的女儿,那自己与上司不也成了亲戚?
对于魏有之为什么能看上杨家的女儿,袁浩倒是没什么怀疑的,他打听过,新来的这位县太爷,父亲早亡,本来家中本来还有一个妹妹,然而去年他到江都赴任途中赶上了那场涨潮,妹妹也在天灾中没了,家中便只只剩下他和老母二人。
魏家母族不显,只是普通的乡农人家,对于魏有之的官途没什么助力,他家能看上杨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杨家再怎么也是一方富户,祖上还出过一任尚书。
“这事好办,与其下官嘴上说说,不若师爷亲自去看看,您看这样,三日后令君不是要去城西看看嘛,杨家在那边也有处宅子,我这就让人去同亲家公说一声,那日便让他在府中设宴,到时候令君和师爷便亲自去瞧瞧。”
“如此就叨扰杨公了。”
张诚拱手与袁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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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后院内,魏有之刚迈进后院便看见了端着汤药碗往自家母亲屋子走的丹菊。
“丹菊姐,我来吧!”
快步上前在丹菊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魏有之已经接过了她手中的汤药碗。
“令君,您今日怎的回来的这么早?”
丹菊倒也没推让,相处这几月下来,她也知道了魏有之的性子,待人是极为温和的,除了从不让人近身这处,其他都没什么好说的。
对于魏有之不让人近身这事,她闲聊时有问过魏母,后者只言是魏有之幼时被拐子拐走过,被救回来以后就落下了这么个毛病。
“那边有诚师看着呢,我这几日身子有些不大爽利,便回来偷个懒。”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魏母的房间。
“母亲。”
将药碗放在桌上,魏有之先向自家母亲躬身问安。
“子慎来了啊,丹菊,你帮我看看我方才炖的那鸡汤好了没有,若是好了就给她盛碗汤来。”
魏母放下手中的针线,将魏有之扶起来,随后对慢她一步进来的丹菊吩咐道,后者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母亲您快先将药喝了,今日身子好些没有?”
魏有之将药碗递到自家母亲手边,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再提起昨日关于她兄长的事情。
魏有之就坐在自家母亲边上,看着她小口的将汤药往嘴里送着,屋中只有汤匙碰触到汤碗的声音,明明是骨肉至亲的母女,此时相对却也无言。
“今日那位黄小姐送来的药材我看了,都太过贵重,为娘也不知道那黄小姐是什么身份,但能拿出这些东西的人家想来也不简单,若是托你办事的,你万万要想清楚了,莫要做了什么皇爷不让的事情,本来你这官做的就不顺当,莫要惹了旁的是非才好。”
说到此处,魏母将手中的药碗放回到桌上,接着道:
“那些东西我让丹菊都不要动,今日若是你不忙,就给人家送回去吧!”
“这位黄小姐是京里来的,估计是那家皇亲国戚的家的小姐,人家是来扬州养病的,儿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官,人犯不着给儿送礼,不过是看着儿是本地父母官的面上,随意的走动一二罢了,不过母亲说的是,无功不受禄,儿晚些便将东西都送回去。”
一边给魏母解释着,魏有之一边提起桌上的水壶,摸了摸是温的,便给自家母亲的药碗中倒了小半碗,再次递到自家母亲手上。
“如此便好。”
魏母话音落下,屋中再次沉寂起来。
“母亲,我想做一件危险的事情,这件事情若是儿失败了,可能会面临抄家灭族的祸事。”
魏有之起身,撩起官袍下摆跪在了自家母亲面前。
今日张诚同袁浩谈完之后便回来同她说了,她想做的事情很简单,她想将杨家和县里那些尸位素餐的蛀虫都抓了,还百姓们一个公道,然而她的身份是她的死穴,她不敢赌,若是她这次将这些人逼急了,会不会有人狗急跳墙抓到她的把柄,虽然她自认自己从代替哥哥坐上江都县令的位置以来都小心翼翼,但她不能保证自己没有破绽。
她知道,她的身份一旦被揭穿,那她一家在天灾中拼死捡回来的命都将还一一回去,甚至所连累的不止她一家。
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魏有之,魏母沉默了,上一次这孩子这么跪在她面前,还是她兄长没了的那个夜里,她也是这么跪在她面前,那天她也是这样的语气,那天她对自己说,她想做一件危险的事情,她想让自己和她诚叔在这天灾中活下来,她说要代替她兄长赴任江都。
“半年前的江都母亲是见过的,那些人是如何从那大水中活过来的母亲也是见过的,我想救他们,他们没有死在那场大水里,那就不该死在那些人手中,他们贪,我觉得可以,兄长在时便说过,掌权者无有不利己者,可是他们太过了,他们的利,是用许多人的命换回来的。”
低着头,魏有之不敢看自己母亲的眼睛,冒险的事情她在半年前已经做过一次了,她知道自己母亲的病为什么拖了大半年也不见大好,那是为她担忧的心病,自打那夜自己跪在兄长尸身前同她说要成为兄长起,她的心病就一直都在。
“累吗?”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儿,看着她消瘦到几乎撑不起官袍的身子,魏母强压下自己心中的酸涩,没有问她是什么样的事,没有问她那些人是谁,只是简单的问了一句累吗?
跪在地上的魏有之死死的咬着自己的下唇,强行压抑着胸中翻涌的情绪,她知道自家母亲已经同意了她的冒险。
母亲是个很没有主见的人,未出嫁时她听从祖父的,出嫁后,她听父亲的。
可是母亲又是个很有韧性的人在父亲故去后,她咬牙将兄长同自己拉扯大,诚师说兄长会读书,能考官,母亲就拼命的接各种活计供兄长念书,后来兄长出息了,兄长做官了,兄长带着一家人到江都赴任,大家都以为日子好起来了,可是兄长没了。
自己说要代替兄长,母亲同意了,是她亲手将兄长的遗骸烧了,她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支持,母亲跟她说,她已经没了丈夫,没了一个孩子,她得让她仅剩的孩子活着,好好的活着。
自从来到江都,母亲便很少出现在人前,她总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只有自己回来的时候她才会出屋门走走,因为母亲知道她总是会忍不住提起兄长,为了不给她惹麻烦,母亲就一个人待在屋里。
母亲的小心翼翼都只为了自己能好好活着,可是此时,自己提出了要去走一条危险的路,母亲还是同意了,她只是问自己累吗?
一瞬间魏有之内心有些动摇了,她有些怕了,其实就这样也很好了不是吗?她是一县之主,只要她装聋作哑,这事总有个高的顶着呢!
然而她做不到!
魏有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母亲屋子里退出来的,她不敢再去看自家亲娘的眼睛。
“令君怎么就要走,老夫人的鸡汤刚熬好,您还没喝呢。”
拐角处,丹菊手中捧着一个瓷瓮,浓郁的鸡汤味从瓷瓮中穿出来。
魏有之停下脚步,三两步走到丹菊面前,在后者逐渐放大的瞳孔中,她将盖着瓷瓮的碗盖拿开,一把抱起瓷瓮猛地往嘴里倒去!
紧接着瓷瓮再次回到丹菊手中,而魏有之已经烫的只能:
“嘶~嘶~”
伴随着‘嘶嘶’的抽气声,县衙后院陷入一片鸡飞狗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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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谋局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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