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金寨。
为首的人正在暴怒，他骂属下混账，举然在那么多人面前冒出来倭语。骂他们打扫个院子都扫不干净，让证物就那么暴露在众人眼皮底下。
骂到激动的时候连踢带打，一群人默默低着头人任打任骂，被踢到吐血还要挣扎着爬起来一鞠躬“是，是我们该死。”
等到头领终于大骂累了，才有一个人开口道：“大人，事已至此，还是要有个决断。”
“说。”
这人冷笑一下：“今天来的是山阳两个村子的人，两个村子总共二十九户，一百多人，属下的建议是——杀光。这两个村子位置最偏，杀了也不会很快被人发现。”
头领皱眉：“不行，这地方再偏也不是没有人来。丢几个人都能很快被发现何况两个村子。”
“我们可以布置一下，即便发现了，也查不到我们这里来。比如……神隐之村。”
山阳，村落中。
何书安一句“屠村”震惊了所有人。
面对各种质疑，何书安一一解释，语速平和，用词简练，脸上的表情也始终如一的平静，在一阵惊慌之后，他的这种平静耐心增加了自己的可信性。
为了保密屠村，在倭寇入侵的案例中实在太常见了。特别是为了攻打县城，他们通常会派先遣队，登陆潜伏，打探信息，以及收买内应。攻打县城是大动作，一股势力吃不下，一般要聚集几个势力，同样会发生长时间的等待。
在这个过程中为了保密他们会把发现他们的所有人杀光，甚至为了更方便的隐藏，屠尽村落自己替代。
这两个村子不算荒僻，短时间内被发现的概率很大，但是依然有解决办法。
何书安望向楚亭月：“巡司记得客栈案的古怪布置么？”
“如果官差昏庸无能，客栈那个现场会被如何看待？”
楚亭月一下想到他们踏进客栈时的情况，除了三个被残害的女子以及明显被杀的余冲，其他人都死的很“安详”“突然”。身上没有明显伤痕，被摆成正常生活忽然死去的假象。神秘，恐怖……
如果负责案件人昏庸一点，很容易朝着鬼怪传奇乡野传说一路滑下去。
哪怕对上不能说山精鬼魅杀人，可只要存了这种不靠谱的念头，案子调查方向就会偏出十万八千里。
如果再把十河荡、枕水园的事情合在一起想，这其中有两个擅长用毒或者用蛊的。若是象十河荡那样，造成村民相互袭击而亡的假象……
“按照倭寇的习惯，一旦发现暴露，他们会立刻下手。今天晚上就是最危险的时候。”
两个村子里说得上话的都在这里，他们信了。
楚亭月本以为会看到村民惊慌失措，或者呆若木鸡，或者立刻要跑。然而，她看到的是——
其中一个村长一正色：“乡亲们，有贼匪要袭击村子，你们说怎么办？”
所有人振臂高呼：“拼了！”
“准备起来。”
“好！”
两个汉子快步出门，没一会就听鼓声响亮，紧接着跑步声、拿东西的声音响成一片。
这两个村子居然在须臾之间就完成了战斗动员和战前准备。
何书安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这里民风彪悍，村落宗族之间械斗成风，之前我听说随时能拉出数百上千人作战。”
楚亭月眨眨眼：“真可怕。何校尉，你是军官，指导他们一下吧。”
入夜，二更。
月光明亮。
村庄早就进入沉睡，看不到一盏灯，只有风过林中，鸟鸣月下的声音偶然打破宁静。
一群劲装汉子翻过山头，出现在山阳面的小路上。
他们腰佩长刀，脸上蒙着黑布，在这月明星稀的夜晚要去做杀人放火的勾当。
他们得意洋洋，行走中毫不顾虑的讨论行动计划。兴许是觉得今晚过后，这座山的上半段除了他们没活人了，就连那个谨慎的头领都没有阻止属下们的说话。
他们不知道，就在路边，两个人潜伏在树上已经等了他们大半个时辰。
“他们说什么？”
“杀光村子里的人，一个都不能留。尸体要全部藏起来。那领头的让他们动作利落，不准做不相干的事情。”
“不相干的事情？”
何书安犹豫了一会儿：“不重要，说出来脏了你的耳朵。”
楚亭月愣了一下：“他们说的是倭语么？”
“很杂，有倭语，也有温州、闽北那边的方言。那里的话太复杂，我听不懂。”
“跟上！”
这群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在别人观察下，照样大大咧咧，连队列都不排，说说笑笑，还时不时打闹几下，不像是杀人放火，倒像是快快乐乐赶大集。
一顿饭工夫，已进村子。
这是两个村子中偏下的一个，也是人口较多的一个，一共有十七户，八十多口人，其中青壮年不下四十人。那头领决定先难后易，第一个就奔人多的地方来了。
村子虽在山上，看着倒不太穷，房屋就地取材，多为石墙。山岙不大，房子占满了平缓处，一条不宽的石子路串起所有人家。村口修了一排半人高的竹栅栏，主要是防止野猪进入村子。
在这群匪徒眼中，这个村子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他们已经能看到接下来的哭声、哀求声和飞溅的鲜血……
哦，头领说了，要干脆利落，不能太血淋淋，毕竟打扫血迹的事情还得他们来做，他们得让这个村子好像忽然凭空消失。
有人叹了口气，不能享受屠杀的快乐了，不过他很快又兴奋起来，头领制定的策略会给他们带来另一种策略。
进村，快速杀掉几个人，抓住村长，然后通过村长把村民聚拢起来，对他们态度温和点。让他们相信，他们只是没饭吃的灾民，只要他们乖乖交出所有的粮食和银钱就能安全。
等把所有人都“和平”的控制住，就可以象拉着一串螃蟹一样把他们拉到悬崖边……
控制村民的时候还能让他们相互捆绑，用孩子辖制父母，用老人威胁儿女……
他们越想越兴奋，月光下，他们脸上显现的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情感。
根据情报，村长的家在村子的中端，是村里最气派的房子，这家有三个成年的儿子，控制难度最大，他们要擒贼先擒王，集中力量在不惊动其他人的前提下抓住村长，用他四个孙子的性命让他召集村民。
这群人进了村子后展现出纪律性，再也没有闲聊，步子很轻。很快就走到了村子的中段。他们觉得自己运气很好，这个村子明明有不少人养狗，居然没有一条吠叫。
头领做了几个手势，这是最后的战术命令，接下来——
一声炸响。
在头领下意识回头的视线中，一个信花炸开在天空。
如果他们熟悉大明军队的花信意思，就知道这道信号的命令很简单，一个字——杀！
几个渔网从空中落下，渔网早早被张开，四角挂了石头，一边屋顶上各有两个人拉住四角，信花一响，四人同时撒手，也不管能不能拢住人，丢就完事了。
同时，鼓声响起，夜色下的村庄里杀声四起。
渔网丢下之后，埋伏在屋顶上的人立刻抄起屋顶的瓦片，预先准备的石头，噼里啪啦往下丢。
在一轮雨点般的石块砖头袭击结束后，四周火把通明，街道两头一群精壮的汉子们拿着榔头、长枪等武器口中喊着“杀啊——”冲了过来。
一直跟踪匪徒，并放出战斗信号弹的楚亭月站在屋顶上，看着下面的场景，对何书安说：“这难道就是他们平常村镇打架的场景？”
何叔安点头：“怎么样，是不是完全超越了你对民间械斗的想象？”
“秦淮帮这样的大帮派中专门培养的打手也不过如此。他们……他们平常都过得什么日子啊？”
“这里地少人多，生计艰难，有点好的就得抢，能否抢到关系的是一族一村一个地方的生死存亡。他们这里都有规矩，愿意为宗族村寨作战的，受伤的众人出钱救治，死了的，全村一起抚养他留下的父母妻儿。一旦开战，父死子继，兄亡弟及，健壮妇人也能出战，哪家有能力却不响应，就是全族全村的耻辱。”
楚亭月连连咋舌，看着下面被渔网网住，被砖石投掷，在那边胡乱挣扎的匪徒，觉得这些要真是倭寇，他们来金华的这次冒险实在是找错了地方。
落在后面的盗匪发现中伏，叽里呱啦喊了一阵，居然完全不顾被困同伴，转头就往外跑。
楚亭月在屋顶上站起身，打出了第二道花信——敌人原路撤退。
这群人飞奔着撤回聚金寨方向，一边跑一边庆幸村子里的人热衷打落水狗并没有对他们进行追击。
出村一阵子跑在前面的人喊：“过不去了，过不去了——”
两颗大树倒在山路上，树冠树枝交缠在一起，形成一道一人多高的屏障，把本来就不宽的山路档得死死得。
正路不能走那就只有进林子，这群人骂骂咧咧得往林子里跑，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草丛，时不时还会被树枝擦一下。这倒不是很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多久就有人惨叫起来，喊得撕心裂肺。
其他人过去一看，这人的脚上是一个带着锯齿的夹子，生铁制成，看那人的脚踝分明已经被夹碎。
这样的惨叫声在林子里不断出现。
这个区域正是两个村子下兽夹捕捉野猪的陷阱区，村里早安排了几个汉子埋伏在林子里，那些盗匪刚经过，他们就出来砍断预先已经处理过的大树，截断山路，逼迫匪徒进入布满陷阱的林子。
村子里，头领没有被渔网罩住，后路堵塞，他同样看也不看被困的同伙一眼，一手按刀朝着道路前方飞奔。
前方出现人影，头领长刀出鞘，冲刺，劈砍——
刀锋落下，不是砍在人体上的手感，而是……
稀里哗啦。
一片杂乱的东西出现在他面前，枝枝杈杈，上面还挂着铁刺，小刀之类的东西，他的全力劈砍只是砍断了一段枝干，压根碰不到对面的人。没等他重新蓄力，更多的带着铁刺小刀的杂乱玩意出现在他周围，将他团团围住。
这是浙西民众围猎野猪时使用的一种特殊“武器”——狼筅。
这一战，贼寇被杀七人，俘虏十九人，其中包括头领——村上一郎，汉名宋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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