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历时大半个月,楚亭月和路英终于碰触到了遂昌光怪陆离现象的起点。

路英苦笑着摇摇头:“难怪五仙教‘神灭、神罚’这种鬼话在当地能那么轻易的被接受。”

这里本来就有相应的土壤。

五通神就是以“大灵验,大血腥”为特色的。

虔诚供奉的,一夜暴富,金榜题名。

一旦供奉有所懈怠,轻则家财散尽,重则举家皆死。

而且,这玩意供奉了还不许中断,不然也是死全家。

在五通神信仰疯狂的地区,这种血腥传说比比皆是,越残忍,信仰的人越多。

“本地信奉五通神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过类能请神通灵的人,且以他为核心形成组织?”

路英惊讶的看了过来,楚亭月补充道:“我在刑捕司的案卷中看到过相关记载。是洪武中期发生在温州地区的事情,当地五通崇拜泛滥,有几大魁首。这些人都号称能请五通神上身,法力无边。五通神……借用他们的身体来享受人间繁华。”

路英没忍住,骂了一句。

卢煌皱眉:“时日太久,老朽那时候又年少,接触不多,并不知道本地是否有这种风俗。老朽那位堂兄在山西任职,他应该知道的多一些。过两日我们一些朋友有个聚会,老朽也会问问。”

“你是怀疑杨家?”

楚亭月点点头。

她怀疑遂昌也有类似的组织,在五通神祭祀被打压,五仙教崛起之后,这些组织和五仙教合并,带去了人手、基础信徒,也带去了他们惯用的造神和精神控制的手段。

一方面以权力、金钱、美□□惑,另一方面用各种血腥、残忍、灵异的方法恐吓,反复洗脑后就能训练出一群对他们言听计从,彻底放弃理性思考的信徒。

五仙教能发展的如此迅速,如此壮大,整个过程仿佛不需要任何试错,就因为他们不是空中楼阁,而是有真正在这里蔓延数十甚至上百年的五通祭祀作为根基。

“现在在遂昌不断出现的‘神罚’和‘神灭令’可是由当地百姓自发进行。甚至……神灭令的出现已经脱离了玄青真人的控制?”

卢煌放声大笑:“路经历对人间事看的通透。”

路英深深叹了口气:“‘民意’本来就是一把双刃剑。”

“照着五仙教内部的规矩,‘神灭令’分两级,最高级的只有玄青真人能发。一旦发出,必要广泛传达,所有信徒就如听到战场鼓声,须得群策群力、一往无前。”

“次一级,高级仙观的主持、仙姑,可以发出,只由仙教中人自行完成。”

“至于现在,只要是个有点影响力的道士、道姑都能发。当然了,这些都谈不上真正的‘神灭令’,只要在一群信徒集会的时候,不经意的说一句‘某某很可恶’就可以了。甚至那些有钱有势的大信徒,也能发出。”

“一旦动员了所有信徒,每个人都有意创造一点‘意外’,只要人够多,意外够多,这人早晚会死于‘意外’。”

楚亭月嗤笑了一声:“这不像是‘神灭令’,不就是买凶杀人,悬赏闹事么。”

“嗯——形容恰当。”

这个“发动群众密集搞事”的方法其实在谭鸣这里有端倪。秋江和谭家人拿出来的信件中谭鸣多次抱怨“县衙的差人粗手粗脚,常出意外,责罚也无用”。

这个抱怨到他出事前达到巅峰,他甚至写信给家里让他正送几个可靠的人过来。

“至于信徒们趋之若鹜,是因为……”

楚亭月抬了下手:“我知道原因了,是有人从中得到了大利益。”说话间她把一份调查报告放到了路英面前。

她下令彻查当地官员、士绅、富商等“意外”而死的相关人的后续情况,陈行紧锣密鼓数日之后拿出了第一份调查报告。

在谭鸣之前出事的县令姓赵,他比谭鸣还要“倒霉”。

赵县令喜欢读书,随身带着的书籍就有上百卷,书架从顶到底都塞满,他还不喜欢别人碰。某一天晚上自己搬了个梯子去取,结果书架重心不稳,忽然坍塌。赵县令就被自己的藏书们压成重伤,当天晚上就去世了。

赵县令有写日记的习惯,留下了不少诸如“多只野狗窜入后宅差点咬到”、“梯子的横档断了摔了人”、“吃饭吃出来一块尖锐的东西”。

大部分差错没有伤到人,还有些则伤了差役自己。

赵县令那件事,被问责的是个县衙雇佣的仆妇,就是她“做事糊涂,偷懒”把过多重东西放上了书架,还都放在高处,导致书架重心不稳,一碰就倒。

处理结果就是打了那个仆妇几十板子,赶出县衙。

案卷记载,此人就是遂昌县城里的人,丈夫做挑夫,她在县衙帮佣,是一个堪堪能维持温饱的普通人家。

相比于挑夫,县衙这份差事旱涝保收,还能时不时蹭点外快——比如把县令吃不完的菜带回去,又比如县太爷若是带了女眷,还会赏赐她们一些旧衣服。

所以,这个上下三代五个人的家庭,真正的财政支柱是这个妇人。

因为“懒惰、笨手笨脚”害死了人,照理说她的帮工生涯也结束了,这样的家庭很容易陷入困境。

乍一看好像也的确如此——丢了差事后两个月,夫妻两带着老娘和两个孩子离开了遂昌城。

开的路引上记载——返乡。

返的是丈夫的老家,距离遂昌县城四十多里。

引起陈行注意的就是这一点,记录上,她夫家进城已经两代,乡里很难再有田地。一向都是没有土地的农民进城找点浆洗缝补、卖苦力的机会,哪有倒过来的道理。

陈行在他们的老家得到了答案。

在县衙里赶杂活,辛苦了大半辈子的妇人,当下穿着绸缎,带着珠翠,身边两个小丫头伺候,住在宽敞的宅子里,是村里第一富户,不仅田地多,镇上还有两个赚钱的铺子。

说到这一家人,村民们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

他们是一年多以前才来的,原来的村里的首富老爷没有子嗣,临终前费了老大力气找到他们——流散很久的堂弟的儿子。

村民也知道他们之前日子过的清苦,一夜间偌大家产砸下来,着实让人羡慕。

除了羡慕,赞美也很多。

铺路修桥捐道观,这夫妻两个是虔诚的五仙教信徒,每年都向仙观捐大笔的钱,乡民都说他们能有这天上掉馅饼一样的际遇,就是因为持之以恒的供奉五仙。

这对夫妻在镇上的铺子是一家布行和一家瓷器铺,和遂昌很多地方一样,这镇上的布行也是独一家。

更赚钱的是瓷器铺,应该说他们家控制着一家规模不错的瓷窑。

整个处州府,只有这里盛产高岭土,生产的瓷器经销整个处州府。尽管比不上景德镇那边的精美,可运输便利,价格优惠,一直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

也正是这个瓷窑的存在,使得整个镇子比遂昌县城还要富裕。

有一夜暴富的当然就有倒霉的。

倒霉的是那个首富原本的正牌继承人——他的长孙。

说是长孙,实际也没血缘关系,首富没有孩子,收养了妻家的娃,相伴数十年,和亲生的本来也没区别。谁想到到了最后一刻,天上掉下来一个堂侄儿,老头子还把全部家业给了对方,就给他留了两间房。

此人有一手烧窑做瓷的手艺,当下还是在自家瓷器铺管事。陈行买了一堆东西,又请他吃饭,那人两壶上等金盘露下去,也不管眼前人只是萍水相逢,进入了问什么答什么得吐苦水状态。

“什么堂侄儿,他们和老头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为什么家产给了他们?五仙观玄恒真人让给的。老头子这些年满脑子都是白日飞升,摆脱轮回之苦。”

“五仙观的人和老头子说这对夫妻为神仙做了事,神仙托梦要保他们今生富贵。让老头子把家产给他们,只要这么做了,就能让他永等仙界,到吕祖身边做个侍从,再不受人间之苦。”

“老先生……真信了?”

“信了。不知道他们干了什么,老头子说自己亲眼看到了神仙,体会到了‘登临仙界’的快活。别说让他死后把财产给人,就算让他当时把全部财产给出去,他都不带犹豫的!”

“那家人真的和老先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

“什么关系都没,老头子临终前第一次看到他们,当天就喊来了玄恒真人和村里的宿老,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这是他侄儿,家产全归他们……关于我,居然一个字也没提。还是村里老人家看不过去,当面说了几句,这才给我留了两间房。”

这是“替天行道”的这些信徒的一个缩影,大概也是其中最振奋人心的一个例子。

遂昌每年因为“神罚”“神灭”倒霉的总有上百人,此后能一飞冲天、改变人生的,十中无一。

“这些‘幸运儿’怎么像是随便抽签抽出来的。那赵县令赴任四个月,非要说得罪五仙教,只有他也反对开银矿这一件事。其危害应该远低于这个龙虎山弟子。怎么那干粗活的妇人一夜暴富,这几个人却毫无变化。”

路英笑道:“我觉得这些针对普通信徒的奖赏就是抽签抽出来的。没有规律,才更显神威难测。”他把文件一放,摇了摇头:“‘神灭令’在本地已经完全失控了。”

哪怕两邻居因为一件不大的事情吵起来,若是一方是更虔诚的信徒,就可能在自己的圈子里散播对方渎神,号召大家去执行神罚。

这种完全不靠谱,对五仙教核心利益没有任何帮助的“神罚”,一样有人能“获得神明认可”,发生地里挖出金子,天上掉下珠玉,小孙子顺利进学这样的事。

卢煌迟疑开口:“老朽和几个朋友做过一些探讨。这些事也不能说对五仙教毫无益处。他们让‘不可违逆仙教’的思想更加深入人心,哪怕对神罚之说全不相信的人,也会畏惧这种无法控制的民间力量。”

“老朽说句托大的话,我们这些当地读书人里不乏清醒的。早年大家还会劝阻乡里,用圣贤之说来反驳仙教的谬论。现在……反正老朽是不敢说什么了。”

路英点点头:“百姓相互猜忌,彼此揭发,此地便再无王法,彻底成了五仙教控制的国中国。莫说攫取利益,即便是哪一天想要造反,一声令下,也能集起半城百姓。”

楚亭月大惊:“不至于吧……五仙教哪有什么激发民众的纲领。”

造反是要有“名分”的,梁山好汉是“替天行道”,王小波李顺是“等富贵、均贫富”,这句话也被此后的白莲教继承了下来,成为他们一次次举旗的大义。

“他们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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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明月晓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