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第二十章四百惊雷

“我刚用这刀剐了一个账房,”东方香主缓慢低沉的话语打破了平静。刀尖终于离开她脖子,却倏然横在她眼前。刃面倒映出她睫毛投下的锯齿状阴影。

“刀刃卡在第三根肋间隙时,他喉管喷出的血沫沾湿了这刀柄缠绳——”

他食指轻弹刃身,半凝固的血珠溅上她脸,“杨姑娘觉得,这绳结浸透后打滑的手感像什么?”

杨洁脸上一冷,喉咙干涩得直咽口水。目光在他第三根肋骨附近打了个转,不由回忆起血浸透绳结的腻滑的手感,手指不自在地搓揉衣袖。

没在乎她的回答,他自顾笑道:“说谎。”

转动雪亮刀面,“死。”

杨洁心中再无侥幸。

完了!

她全身因此陷入了木僵状态,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行尸走肉般被他扯着走了几步,来到窗前的翘头书案前。

“看看这个。”

她只能依言望去,深棕色案面上放着一本染血书册,边缘凝着幽蓝,封面硬纸上压着月牙暗纹——正是他方才握在手中的那本。

这——是她能看的吗?

玄色衣袖拂过案几,书册应声掀开,满篇鬼画符般的图画仿佛孩童信手的涂鸦。

这是……数字?

慕然想到他刚杀了个账房……她呆滞的目光变了,主动伸手翻阅起来,心跳一下加快了。

她身体虽然快被掏空了,但前世练就的速记法在此时起了关键作用。十五页翻毕,她已经全记住了,抬头目视东方。

挑眉斜睨她,东方香主指尖摩挲刀柄:“你能看懂?若敢骗我……”把刀鞘重重磕在案面上。

“我猜这是一本用暗语加密的私账。”

“你猜?”

杨洁饿得发慌,疲劳欲死。但能否活命,也许就在此一搏。

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翻开第一页,指着最上端:“这里,我推测是日期。”

指着一条记录前端:“这些应该是货品的名称。”

指向这段记录后边:“这是记录货品的数量。”

“这是多少? ”他突然一下把她手指按在这条记录后端,“告诉我。”

“四百。”她脱口而出,瞥见他诧异的表情,随即悚然一惊——这个时代怎会有人识得阿拉伯数字?真是累得头脑都不清醒了。

东方香主再次冲她笑了。

他的笑像春冰乍裂时浮起的一痕涟漪,唇角轻扬时,梨涡里盛着三分乍暖还寒的春光。

可若细看,那笑意始终未达眼底——眸中霜雪未消,反被睫羽垂落的阴影淬得更冷。

“你居然真懂。”

她不该懂。

但她能怎样?

只能硬着头皮认了。

他忽然扣住她下颌,眯起的双眼如刀锋贴面逼近:“你可识得亥时梆子调?”

“是……打更人的梆子声?”她试探回道,见他双眸闪过不耐,立马改口,“是什么暗语?我不懂。我只是你手下抓来的倒霉鬼,怎会懂你们江湖人士的暗语?”

他眼底杀机隐现,手指扣得她下颌发疼。

“真的,我真不识什么梆子调!”

她急得举手,“我发誓,若此话有假,天打雷劈!”

胃袋抽搐的绞痛与恐惧撕扯着神经,眼前阵阵发黑,她濒临晕厥。

“哦——”他眼波流转,眼尾微扬似毒蝎钩尾,有种蓄势待发的意味。

“那这是什么货?”

她直觉不去细思,“我不知道。我、我只是根据上面画的图形来推测。你看,这十五页记录中,有三组图形不断重复,我因此猜这可能是三种货。”

他们能做正经生意?

肯定是走私品。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怕他不信,她忙列举数据:“按照出现的次数多少来计,我暂且称它们为甲、乙、丙三种货物,其中甲种货物出现二十五次,乙种十次,丙种五次。”

“你可真聪明!”

明明是赞美的话,却透着一股阴间味。

杨洁苦笑,她也不想啊。

若没有一点利用价值,会不会横尸当场?

她压根不敢赌。

要不是持续应对熬夜学习、临床轮值,连续夜班等等这些医学生需要面对的高强度任务培养出的抗压能力,撑着这具孱弱的身体,她早就倒下了。

心力交瘁,脚步虚浮如踩棉絮,耳鸣声中听见自己破碎的喘息。她不甘心,明知可能得不到答案,还是忍不住问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五仙教。”他唇角噙笑,满意地看她瞳孔骤缩。

三字入耳,如淬毒冰针直刺颅脑!

刑天獠牙在记忆里森然开合,指甲幽蓝与血渍暗斑在视网膜上晕开交融。

四周阴冷如墓穴,血腥味裹挟绝望灌入鼻腔——

“呃……”喉间挤出半声呜咽,她视野碎裂成漫天诡蓝星点。坠入黑暗前,似乎有温热触感掠过腰际……

东方凛双臂一抄,接住杨洁瘫软的身躯,三指如钳扣住寸关尺,真气顺着脉息游走三周。

然后,他冷着一张脸,玄靴一点木地板。

单臂挟人转出猛虎屏风时,袖风扫落了她鬓间银钗。

“叮——”银钗叩地,余颤未歇。

青丝如解禁的墨瀑滑落,隔着玄色衣袖,在他肌肤上犁出酥麻的涟漪,疾行的脚步忽地凝滞了一下。

温香软玉盈盈在怀,身体本能贪恋这种温软的触感。

居然有些舍不得放下了?

他垂眸看向怀中,若有所思地缓缓而行。

她莹白得发亮的肤色衬着睫羽投下的青灰蝶影,昏迷中轻蹙的眉峰反添了分楚楚,宛若薄胎玉瓷——美则美矣,指节轻叩便似能听见细微裂响,教人疑心是否藏了蛛网暗纹。

绕过屏风残影,晨风带来竹沥清香。穿过竹帘的瞬间,湿润雾气凝在眉睫。

晨光染亮了廊道的青铜风铃,铃身上的细蛇纹闪闪发亮,轻风摇曳起月形铃舌,激起串串清脆铃音。

他舒服得想叹息。

多久没有这么慢步行走了。

远处河滩碧绿草丛中,一丈红如赤霞铺地,艳得让他想起苗疆的断肠草。而此刻,家乡的山野该是血泼般的绚烂。

在成都府配了两年的五毒散,连指缝都渗着药腥,却再没闻过那样穿心蚀骨的烈香。

谁知这般艳极的花,蕊里藏的都是断人肠的毒。

他忽然想起苗疆谚语——越是带毒的花,越是开得惊心动魄。

就像此刻怀中这抹素白,看似皎皎如月,谁知这冰肌玉骨里是不是藏着鸠羽般的剧毒?

阵阵风铃声低沉迷离,她素白衣襟随风翻卷,暗香如游丝钻入鼻端。

指尖穿行如云秀发时,那发丝竟缠住指节,将淡雅女儿香沁入皮肤纹理间。

他方才隔着轩窗看得分明,这美人三言两语便让黑石成了牵丝人偶。

适才他不换下血衣,未尝不是存着恶趣味:想打破她的从容自若,想吓得她花容失色,当然也藏着三分试探的锋芒。

孰料,这美人真让他意外连连啊!

思及此,他面色转冷,重新审视起怀中人来。

指尖划过新雪般的肌理,凝脂触感裹着体温渗进指骨,竟让他腕脉突地一跳。

这月光浸润般的剔透,岂是柴门荆钗能得的造化?

若只是富家绝色他并不怕。只要她身家清白,心思单纯,他很乐意把人收入房中。但这女人看着就不对。回忆之前情景,她的神态、胆量,学识……

想那账房临死前还叫嚣:“某用了海外的密语做账,东方凛,你敢杀我!哈哈,无人能……”

先前把账本抛给她,他只抱了两分试探,其余全是敲打:一个不会武功的柔弱女子,乖乖待在后院,为男人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才是正事。

敢大胆直视男人,还越矩和男人谈判?

不知所谓!

可她竟然真懂——真是越细审思,他心中疑云愈积愈厚。

好比灶上刚蒸透的糖油糕,闻着甜香勾人,偏生裹着砒霜芯——老江湖都晓得要掰开了碾碎了,拿银针挑着灯影照三遍,谁敢真往舌根底下咽?

江湖上多少英雄好汉,都栽在一个色字上。

他玄色广袖骤然收紧,足尖在卧室门前陡然转向,惊得栏杆上的宿鸟纷飞。

檐角风铃突地急响,账房嘶哑的“无人能……”竟如附骨之疽缠绕铃音。

他瞳孔骤缩,挟人的手臂无意识收紧三分。

客房木门被掌风劈开的刹那,账上铜钩应声而落,让那抹雪色陷落鸦青锦衾。

他屈指弹开欲垂开的纱帐,任凭浮动的帐幔将床榻笼成密不透风的茧。

衣襟上还沾染着她的味道,这香气竟连沉水香都压不住。回到书房后,他立刻换了一身衣服,并点上了熏香,再唤来黑石,命他速请唐焰蓉,并传计无咎前来。

片刻后,门外传来带着叮当金铃响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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