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敬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脸色陡变：“是……太医院下属的炼丹局。”
“正是。”杭令薇呼吸微乱，几乎要压不住语调里的怒火，“若他们在那批火药里做了手脚，届时宫宴引爆，不但可以嫁祸某宫、某局，甚至能——”她顿住，眼底已满是战栗。
张辅臣也变了脸色，迟疑道：“难道……王振要借贺冬宫宴，引……”
“引大乱。”杭令薇吐出这三个字，声音如寒铁敲地。
屋中一时寂静，只有朱祁钰胸膛间断的微弱喘息，和铜灯跳动的火苗轻轻炸响，仿佛也为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而胆战心惊。
成敬眼中杀意翻涌，低声问道：“杭大人，我们该如何应对？”
杭令薇回首看向榻上昏睡的朱祁钰，眼底一瞬间燃起冷光。
“救殿下是一场赌局，但阻止王振……是唯一出路。”她抬起头，语气比从前任何一次都坚定，
“我得回宫！殿下这里......就拜托成公公了。”杭令薇道。
三更梆子响过第三遍时，夜色如墨泼天，宫城沉睡在雨后的冷意中，唯有风穿过殿宇廊庑，带着树叶翻动的沙沙声。
杭令薇已经伏在了太医院后墙的阴影里，背脊紧贴湿冷的砖石，呼吸收得极轻。她身上只披了一层深青夜行衣，腰间藏着小刀与火折，指尖仍残留着刚从郕王府回返时药汁的淡苦气。她的膝盖跪在泥水中，毫无知觉，只盯着那盏即将转弯的灯笼。
夜巡的步哨刚转过拐角，火光一晃即逝。她抓住空隙，猫腰一闪，身影如幽燕般掠过空旷庭院，瞬息落在西厢窗下。指尖刚碰到窗棂，下一瞬，后颈猛然一凉——
“咔！”
有东西擦着她的发髻钉入砖缝，发丝随风震颤，那是半截银针，寒光犹在。
她猛地僵住身形，冷汗瞬间沿着脊梁滑落。她缓缓回头，只见月光冷冷洒落在院墙一角，那儿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个人影。
他穿夜行衣，戴青铜面具，面具上的线条简洁而诡异，映着月光如幽魂。那人并未出声，只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她噤声，动作诡异却不带敌意。
下一刻，他一甩宽袖，十步外那盏灯笼“哧”地一声熄灭，火星飞溅，转瞬吞没在黑暗中。
几乎同时，院墙另一边响起一声轻微却摄人心魄的“咯吱”，像是什么机关正在缓缓绷紧。
“是东厂的伏弩。”
面具人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得像生锈的铁片在石面摩擦，干涩而沉冷。
杭令薇脑中骤然一紧。她早该想到，药库既然被王振封锁，太医院早非她能轻闯之地，火器营的铁蹄、东厂的暗桩，皆已布下天罗地网。
“想要雪莲，”面具人顿了一瞬，似乎在确认她是否听清，语气陡然沉下，“寅时三刻，钦天监地窖。”
话音落下，他身影一晃，竟融入了夜色中，如雾如影，转眼不见。
杭令薇心跳如擂，半蹲在原地良久，掌心全是冷汗。她望着那钉入砖缝的银针，针尾还在微微颤抖，仿佛警告仍未结束。
“钦天监？”她咬了咬唇，那里可是皇家阴阳律历之地，重地森严，非奉旨不得入内。而寅时三刻，不过还有两个时辰。
她不知那青铜面具之人是谁，更不知他为何帮她，但此刻她已别无选择。她知道，那株雪莲，是朱祁钰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夜深到听不到任何人的脚步声，风渐渐冷了起来，吹得杭令薇眼角微涩。她轻轻一抹，才发觉不知何时，泪已悄然滑落。
子时的更漏声仿佛滴水成冰，敲在寂静宫巷中，回响绵长。雨停后的夜空未见星辰，云层低压得像要坠下来一般。杭令薇贴着檐下阴影，避过一队巡逻内侍，悄然摸至乾清宫侧殿的窗根。
她匍匐在砖石夹缝间，手指轻触窗棂，能感到殿中透出的微微暖意。朱祁镇惯用的龙涎香缥缈而出，混着浓墨与火漆的气味，令人头晕目眩。帘内低语声断断续续传来，极轻，却字字灼耳。
“……归墟已成，只差郕王心头血……”那是曹吉祥尖细而压抑的嗓音，像针在皮肤上来回拉锯。
杭令薇心口一跳，指尖猛地绷紧，背后的冷汗几乎浸透中衣。
忽地，殿中传来一声沉响，是茶盏重重搁在红木案上的声音，随即王振那熟悉又令人不寒而栗的低语响起，语气冰冷得仿佛从地底传来：“咱家要的是万无一失。杭氏女若不能为饵……”
话未说完，里头传来一阵剧烈咳嗽，声声呛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急促与虚弱，却不知是朱祁镇还是他人。随后室内似乎有人起身，衣袍拂地，脚步慢慢逼近窗边。
杭令薇屏息正要退下，忽听头顶一声轻响，像是某物自高空坠落，砸在檐角。她本能侧身，几乎在瞬息间滚进旁边假山后，悄无声息地藏匿身形。
一块温润的半截血玉髓滚落在她原本伏身的窗根下，莹红的石身内竟嵌着一缕熟悉的红丝，如血线蜿蜒，竟与她怀中那枚雪魄丹中所现之丝分毫无差。
她眸色骤变，指尖几乎控制不住地颤抖。
“这不是解药。”她心中泛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那红丝，如今再看，哪里是药中灵线，分明是某种妖术的血脉延伸。
心头一片冰凉。那些传言、那些“异方丹法”、“南疆蛊术”……归墟、心头血、诱饵……
她忽地明白了一些什么。
原来她并不是无意中闯入这场局的人，是被命运精心选中来到大明的魂。
杭令薇紧紧攥住那块玉髓，掌心几乎被尖锐的边角刺破也不自知，胸腔中的怒火与惧意在暗夜里翻涌如潮。
不远处的宫钟隐隐传来三更第四响，像是命运扣响了下一轮的杀局。
她低声对自己说：
“我要救他。”
无论这局步的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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