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未时,太阳将敦煌城的每一寸土地都烤的滚烫。王元叔坐在院中葡萄架下,手中轻摇竹扇,依旧驱不散那股干热,葡萄藤上已经冒出了一些青绿色的果子,再过数月就会转为深紫色,到时就可以摘下来酿酒。
两个女婢端着刚做好的杏仁酪要去送给王敬道,二人经过院子低声交谈着城中的传言,“听说了吗?宝翠阁的店主是被飞天索了命的!!他嘴里还有飞天留下来的话…..”
“话?什么话??”,珠娘疑好奇追问。
阿蛮压低声音:“这你都没听说….城里都传遍了…好像是什么….瑟瑟珠,蜡中游,三百贯,祭酒殇,五添一,雪落梁,五添二,火噬堂…..后面是什么来着….”,阿蛮忽然停下脚步,仔细回想了小会儿还是没想起来,“反正…最后是什么胡杨断…..枉死冤…..”
“这都是什么意思啊?”
“我哪晓得啊!不过那日晚宴,大娘子不是说三百贯是二娘子家的家产吗?难道这事还和二娘子有关??”
“依我看这事和大娘子有关我也不信会和二娘子有关…..”,珠娘嬉笑,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阿蛮,“哎呀….险些撒了…..小心着点,要是叫大娘子听到了可有你好果子吃!!”,阿蛮娇嗔道。二人笑面如花,似为这沉闷的院子注入一丝鲜活。
“我的好姐姐…我知道你不会说的…..”,珠娘撒娇似的请求阿蛮,阿蛮伸出手指冲着珠娘的额头轻轻戳了一下,珠娘调皮的伸了伸舌头,一双杏仁似的大眼睛眨了眨,又问道:”那胡杨断是什么意思,我知道城外就有一片胡杨林是砍头的地方….枉死…..”
忽然,“哐当”一声,一柄竹扇摔落到二人脚下,惊得二人花容失色。王元叔阴沉着脸从葡萄架下走出来,二人以为自己的话惹到了王元叔,慌忙跪地,连忙解释道:“大郎君,是奴婢不好,不该背后议论大娘子和二娘子…..”
王元叔弯下腰拾起扇子,那阴冷的眼神令珠娘和阿蛮不寒而栗完全不似他平时傻里傻气的样子。
西市 玉坊后院
桌上的玉制博山炉层峦叠嶂,形似延绵不绝的祁连雪山,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散发出淡淡的香气,郑月明望着缭绕的香气微微出神,耳边似乎不断响起一个声音:”阴士圭已死….在地府中您可不要放过他这个卑鄙无信的小人….“
宝珠端着一碗冰镇的酪浆走进来,见她出神,轻声道:“娘子,用酪浆解解热吧…..这是奴婢刚从胡家店里打来的……”,酪浆是用牛或者羊奶发酵而成,再淋上些蜜糖水,酸甜沁人。
郑月明回过神来接过碗,冰凉的触感让她之间一颤,不知为何感到一阵抽痛,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东西,“我不想喝…..拿去给那几个孩子喝吧!”
刚才这几个幼童就在院子里嘻嘻哈哈的玩闹,宝珠怕打扰到郑月明就叫他们去远点的地方玩,还没清静多久又跑回来了。这三个幼童都是玉坊工匠的孩子正躲在树荫下玩“藏钩”的游戏,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孩将玉钩藏在右边的袖子里,另外两个孩子猜左右,猜错的人要被弹一下脑门。
郑月明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这样的游戏她幼时也常玩,只可惜一场变故改变了一切,那往后的日子是她此生最不愿想起的时光。宝珠将酪浆分给三个幼童后又回到了屋内,见郑月明又拿起了账簿,忧心忡忡的看着她:“娘子这几日都没好好用膳,今早的胡饼还剩了大半…..”
郑月明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宝珠却更加忧心的叹气道:”娘子和二郎君真是一个样…..“
郑月明笑问:”什么样?“
”不珍惜爱惜自己的身体…..娘子,昨日下雨二郎君好像受了凉,今日也不在府里歇着一早就出了门…..娘子要不要回去看看,左右玉坊里也没什么事……”
“请郎中瞧过了吗?”
宝珠摇摇头,急道:“这要是叫大…..老家主知道了…怕是会落下口舌…..“,郑月明知道她指的是阴四娘会借题发挥,遂放下账簿,”回去吧!“
玉坊后院的右侧房间是存放玉料的库房,大门上挂着一把大锁。郑月明一进院子就看到雕刻匠李三郎拿着一根棍子在角落里鬼鬼祟祟,“李三,你在找什么呢?”
聚精会神的李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哆嗦,转身一看原来是郑月明,“原来是郑娘子,早上的时候我见装饭的食盒被丢在那…..”,说着指了指院角,“里面的碗、盘子乱七八糟碎了一地,吃的也没了….我想是不是院子里有窝老鼠,想着找找…..”
郑月明掩面笑了笑,“你可真会联想….这得是多大的老鼠,才能把食盒弄成这样!”,李三一听好像有些道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你别多想,昨晚我不小心打翻了食盒,宝珠可能看太晚了就先丢在那里….早上一忙起来就忘了,我叫她一会儿收拾了….”
“是这样啊….是我多想了….”
“这几日坊里也没什么活,你不必每日都来,有需要我会遣人通知你的…..”
“好的,郑娘子,那我就先回去了…..”,郑月明点点头,李三刚走没两步又想起什么,转身回来说道:“郑娘子….我忽然想起来我早上还看见库房的锁是开着的….”,郑月明愣了一下,转头望着大门上那把锁头,似乎有些尴尬:“瞧我这记性….估摸着是忙忘了…..”
李三笑笑,“您记着上锁!”,说完就离开了。
灼人的烈日并没有阻挡住西市的喧嚣,商人牵着骆驼穿过拥挤的街道,骆驼上背着刚从西域诸国运来的珍宝和药材。沿途的摊位上,商人吆喝售卖的琉璃器具还有香味浓烈的香料,还有从东边运来的制作精良的金银器具,频繁引人驻足。
酒肆的伙计眯起眼睛望了望头顶的太阳,还是那么刺眼。韩记食店的伙计早早地在门口支起一顶遮阳棚,时不时地有食客进来吃饭,”店主…来两碗冷淘浇些蒜汁….再加两张胡饼!“
酒肆伙计一听冷淘也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这么热的天来碗冷淘再合适不过了,伙计对着对面几个小孩笑斥道:”哪里来的小娃娃,还不回家吃饭去!“,小孩冲他做了个鬼脸继续蹦蹦跳跳,口中唱道:”瑟瑟珠,蜡中游,三百贯,祭酒殇,五添一,雪落梁,五添二,火噬堂……“,伙计大惊,他听说这几句是阴士圭嘴里吐出来的话,走到对面驱赶那群小孩:“小祖宗,这些话哪能乱唱!还不赶紧回家!都回家去!!!”
伙计回到酒肆内就听见一桌客人正在讨论这首歌谣,客人甲说道:“前面几句暂且不论….“雪落梁”三个字不是很明显了吗??“,其余人还未明白,店伙计也伸长了耳朵,”雪就是血字啊!!!“,客人甲说着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写了一个”血“字。
“那阴士圭不是被吊死在房梁上…这不就正对上了他的血落在房梁上吗?这不是普通的歌谣啊!这是天罚的警示!是预言啊!!!“,听了客人甲的论述,众人只觉得脊背发凉。
客人甲又问道:“你们想想昨天是什么日子??”,同座的客人左右思索半天,昨日既非节日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孙可可随口一句:“昨天不就是五月十一日吗?”
客人甲正等着有人说出这句话,孙可说出来后客人甲大手往桌上一拍,激动道:“这不就正对上那句”五添一“了吗?五添一,雪落梁就是五月十一日阴士圭被吊起来,鲜血染在了房梁之上!”,众人皆作恍然大悟状。
孙可听得入神,另一个店伙计走过来对其说:“孙郎君,您等的人已经到雅间了….”,孙可才察觉刚刚自己听得太过投入连王元瑜进来都没发现。
市署门前聚集的人早已因炎热纷纷散去,李进和张书吏方才回到市署,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心里又乱又烦。刚翻看了两份之后,一名叫张丑奴的小吏就跑进来告知巳时左右曾有人送来一封信就放在书案的右上角。
不用看也知道是安达汉找他商量某些物品的价格,李进作为市令一直帮助王严希等人操纵市场的旬估价格,打压其他商贩而从中获利。
他正因为王严希番锦的事而烦躁,现在安达汉也来凑热闹。他将信扔到一边,思来想去后还是拿了过来,刚一打开竟从里面掉出一小片青绸。
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令李进瞪大双眼,就连呼吸都变得急速起来,”壬午年 正月二十 收上等瑟瑟珠一枚 郑氏家产三百贯 二月十五 收青琉璃珠一颗 五十文…….背后还写着横七巷…..“
”哗啦啦“文书被他碰落一地,他回过神慌忙叫回张丑奴,”送信的人是谁??“
“说是商队安萨保的手下,一个叫安莫遮的人….”,张丑奴回答。
李进心中疑惑绝不可能是安莫遮也不像是安达汉,他一个外来的胡人能知道什么,这笔账除了自己和阴士圭再没有人知道,除非是那个人!
“可有人动过这封信??”,张丑奴摇摇头,“小的收到信就放在桌上了,再没动过…..”,张丑奴善察言观色,他看出李进因为那封信心魂不定,他回想起那个送信的安莫遮也有些奇怪,身披一件能盖住脚面的斗篷脸也埋在里面,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目光十分瘆人。
李进把青绸反扣在书案上,在屋内像没头苍蝇来回乱转,脑子里始终挥不去“横七巷”三个字,”此事已经过去六年了….这六年中大家虽然心知肚明但一直相安无事,现在她为何又重提此事,还是在阴士圭出事的档口?况且此事要是闹起来大家都不好收场!“,他几番挣扎之后抓起青绸走出市署,翻身上马顺着阳关大道一路向北疾驰。
东北隅在城中属于偏僻的位置,横七巷更是偏僻中的偏僻。街巷狭窄阴暗,大多都已荒废极少有人来,随处可见破败的房舍和凌乱的杂草。巷道内忽然扑来一阵风李进浑身热汗瞬间冰透,就在他呼吸之际一片黑色从天而降遮住了他全部的视线。
当他再睁开眼时,一道纵贯半张脸的可怖刀疤映入眼帘。
“王三风!!”,李进失声惊呼,“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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