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说话的语气和神色都过于正肃，完全不像是他自己。
沈越星面对突然变成这般模样的他，眼中先是掠过一丝诧惊，但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将悄然变化的神色压下之后，沈越星重拾起筷子，笑着对他摇摇头。
“以前从没见过。”
他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宋昔时碗中，又夹了一块年糕给他：“吃饭吧，哥哥，再不吃的话，菜都凉了。”
宋昔时用着深邃的目光紧盯着碗中的食物，像在思考着什么。
“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这个。”宋昔时盯着食物，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沈越星赶紧回应：“是挺喜欢的。以前非常非常喜欢。”
“为什么那么喜欢？”宋昔时双手捧住脸，胳膊肘撑在桌面，目不转睛凝视着他，“该不会是因为我吧？”
沈越星莞尔：“你觉得呢？”
“我记不起来。”宋昔时摇摇头，接着埋头将碗中食物吃掉，吃掉年糕之后，他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头，“人间的这道食物，吃上去，总不似当年的味道。”
“当年是什么味道？”沈越星兴致浓厚地同他问答。
宋昔时：“当年亲手制作，选择天然食材，每个步骤都在精心准备。”
“你还记得制作年糕会用到哪些食材吗？”沈越星循循善诱。
“当然记得了！原材料取自生长于南华仙境的糯稻，再加入我亲自培育的竹米，还有仙京的瑶池甘泉、月宫万年丹桂的花朵……”他复述流畅，如数家珍，“不过最关键的就是离境的竹露，这是制作美味年糕的关键。年糕中加入了竹露，就会变得清香甘甜……”
宋昔时津津乐道，沈越星就认真地听他述说，此刻宋昔时脑袋里的记忆就像泄了闸的洪水一般，滔滔不绝地涌现出来。
而他本人却对此番举措毫无意识，因为这次施法的副作用夺走了他的清醒和理智。
沈越星听着他阐述过程，脸上渐渐有了喜色，他开始满怀期待地追问：“那你还记得，第一次给我做年糕是因为什么吗？”
“当然记得啦。”宋昔时竖起一根手指，张开嘴准备陈述。
沈越星满怀期待地聆听。
然而宋昔时张开嘴刚说了个“你”字，脑中却突然窜过了一串电，紧接着脑子一片空白。
沈越星明显感觉到他抽搐了一下，忙起身离开座位去查看他情况：“你有没有事？！”
宋昔时在他靠过来之后晃了下脑袋，原本绷直坐正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他揉了揉眼睛，抬头不解地望向沈越星：
“你怎么离座了？”
说着又揉揉天灵盖：“奇怪了，我这儿怎么晕乎乎的？……”
“……你不记得刚才发生什么事了么？”沈越星诧然地问他。
“刚才？”宋昔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问，疑惑反问起他，“刚才我不是一直在跟你吃饭吗？还有，你怎么站这儿来了？”
好吧。看来他是真不记得了。
这施术之后的副作用维持效果并不理想。
沈越星以免他起疑，赶紧找了个借口：“我来调一下火力，这汤好像煮得有点过了。”
沈越星说着点按了两下宋昔时这边的火力开关。宋昔时不疑有他，还提醒说：“调个最小火吧。”
“好。”
沈越星怀着心事地吃完了这顿饭。
两人出了店，宋昔时问沈越星：“你应该要回学校了吧？”
沈越星看看时间，确实不早了：“嗯。”
“我给你叫个车，送你回去。”
沿路不少出租车经过，宋昔时招手拦了一辆，估摸着距离和价格提前把钱付了：“师傅，送他到一中，剩下的钱你找给他就行。”
宋昔时侧身让出车门，示意沈越星赶忙上车：“早点回校。拜拜。”
“哥哥再见。”
“嗯。”
目送车辆运去之后，宋昔时呼出一口气，走向马路对面，准备自个儿也打个车回去。
头脑中仍旧萦绕着淡淡的昏胀感，也不知道这副作用到底要过多久才能消退。
出租车招手即停，宋昔时坐上车，带上车门之后靠在椅背，准备闭目休整一会儿。
今天总算是忙完了。
疲倦感很快袭上，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短暂的回程，他竟然还做了个梦。
梦里，他一手拎着长衫下摆，踩着一地的草叶，穿行在一片青翠的竹林间。
叶子的边缘沾染着晶透的露水，在光里熠熠辉闪，他走到一丛翠竹之间，双手托举着一片叶子，承接着竹叶末端凝聚的清露。
叶片里汇聚的露水越来越多，他垂下手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脸上漾出欣然而满足的笑容。
“只要再收满一叶，就大功告成了。”
他将叶中的清露缓缓聚于手心之间，将其凝成一枚清亮的珠子，而后收于心府。
他收集完毕之后回了头，视线停留在远处某个人影之上。
那人还身处在密密的竹林里，同他之间隔了一层淡淡的薄雾，他担心对方迷路，回过身开始往来路走，寻向那人影所在之处。
“你可以紧跟着我走。”
“这竹海偌大，待会儿你要是迷路，可就寻不到我了哦！”
……
他似乎是笑着说出这席话的，他步履轻盈，寻向竹林深处，青衫长影没于翠色之间。
那人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在朦胧的雾气里朝他挥了挥手。
……
“下车了，老弟。”
前座师傅大声提醒，猛地将宋昔时从睡梦中拉回。
“哦……谢谢。”竟然睡过头了，宋昔时付了钱，拖着迷迷糊糊的神智下车，速度极慢地朝家所在的方向走。
“刚才怎么会做那个梦？我怎么会在离境？”
宋昔时回味着刚才那个梦，总觉得似曾相识，但他又不记得自己曾经经历过这些。
“我拿着片叶子收集露水是要干嘛？”
总感觉这梦稀奇古怪，毫无逻辑。
他索性不再想，加快速度回家。
今天的所有工作结束！回去好好补个觉！
宋昔时哼着歌准备上楼，楼道口，一人突然从阴影中冒了出来，把他吓了一大跳。
宋昔时退身，盯着那张自阴影中缓慢浮现出来的脸，看到来人模样之后，半信半疑地喊了声：
“……是你吗？长青？！”
不可能吧！长青怎么会到这儿来？！他是没睡醒吧！
“是我。”
长青走近，打量他一会儿，语重心长道：“你瘦了，灵泽。”
宋昔时一听这声音和说话时长辈般的语气，终于确认，面前人的确实是他没错。
宋昔时沉浸在惊喜中，上前问他：“你怎么下凡了？”
“有一些很重要的事要亲自通报给你。”长青沉肃道，“是帝君让我专程过来的。”
一听这话，宋昔时原本存留的睡意瞬间消解了。
他忙走进楼道准备带长青上去：“既然是要事，那就关上门说。走，去我家。”
“好。”
宋昔时旋开门锁，侧身请长青先进。
“这里就是我家。”
长青进了门，环视着宋昔时如今的住所，不禁眉头轻拧：“难怪你瘦了，这里的条件完全比不得天界。”
“这儿哪能跟天界比啊，我也不是特别讲究，勉强凑合着住住也行。”宋昔时示意他暂坐，去一旁给他倒了杯水。
接着又给自己沏了杯，在他旁边坐下。
长青抿了口茶水，忍不住问起他近段时间的生活：“你在凡界生活可好？衣食方面可有短缺？”
宋昔时笑着回：“生活不似天界那般滋润，但我能自食其力，吃穿用度都能通过每月的收入满足，只是说，身为普通人，生活不可铺张与大肆挥霍，节衣缩食确实有必要，偶尔就会拮据一些。”
“平时没饿着吧？”长青忍不住反复确认。
“没。”宋昔时摇摇头，“吃饱喝足不是问题。”
宋昔时怕对方一直念及此事并为他担心，便主动问询要事：“说点儿大事吧，长青，帝君让你下凡所言何事？”
“仙京主要有几件大事要重托于你。”长青言辞郑重，“第一件事，关系到人界安危。五百年前，沈越星将蜃世镜击溃，与他同时重现人界的，还有蜃世镜中封印的妖祟。”
“怎会如此？”
“蜃世镜本是仙界神器，曾经流落人间，为修界炼作了法器，修界收伏了三只修为深厚的妖祟封印于镜中，蜃世镜碎裂，其中的妖祟也降临人界，根据推算，不日便是妖祟现身之时，仙界准备安排几位仙君下凡搜寻，及时将妖祟收伏。”
“所以……我也是负责收伏妖祟的人员之一？……”宋昔时战战兢兢地问。
“嗯……”
果然如此。
“仙京高手云集，为什么，还要加一个实力菜鸡的我？”宋昔时扼腕长叹。
长青回道：“主要是人手不够，近年来，仙京多路神仙频频履任，人间香火源源不断，大家不得不尽力满足每一位人类的需求。尤其是近年来人们祈愿暴富的数目持续增长，仙界不得不拼尽全力去实现人们心愿，以免让信徒失望。”
长青：“除此以外，大多仙家还有各种考核亟待完成，可以说，碌碌忙忙已成常态。”
“哎……”宋昔时继续长叹，“还是以前待在离境当一只小妖快活，睡醒了就喝喝露水，困了就继续睡，日子别提有多惬意了。”
“我也怀念以前还没升仙的日子。”宋昔时的话也勾起了长青的回忆，“那时候我就是一棵生长在石头缝里的小兰花，每天无欲无求，什么也不用想。”
两人对视，同时唉声叹气。
升仙又如何，还不如当只自在的小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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