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色微亮,很多人还宿醉未醒。
手脚勤快的商队早已经开始打包营帐,他们一行人是自发凑在一起的几十人。这片沙漠很难走,午后温度太高根本无法上路,万一脱水严重,很可能倒下就再也起不来。沿途他们这一路看到过不少炭化的尸骸或白骨,大家凭借着骆驼的脚程和互相依靠,在有经验的领队带领下寻到几处绿洲休憩,驼队聚在一起还能抵御偶尔的风沙。
沙漠中赶路趁早,自然是行进速度越快越好,尤其是那个奴隶贩子,那么多的嘴要养活,路上万一死几个便是血本无归。奴隶贩子为了省钱,几乎每天就给奴隶们一口水和半个馕,几日下来已经在沙漠里丢弃了两个走不动的奴隶。
阿祇和米耶在商队靠后的商旅之中,紧挨着奴隶队伍,令阿祇意外的是出发前在骆驼旁看到一个碗,正是昨日她放在那个小奴隶身旁的那只。小奴隶身体单薄,带着毡帽披散着头发看不清脸,这几日吃了她们的食物,总小心地将空碗放回到她们的骆驼旁。昨日是她们幸运的一天,绿洲附近有灌木丛,不仅打到些小猎物,还有足够的水源补给,小奴隶大概就是在那边捡到了沙棘果,所以今天的碗里放了几粒,因着点点回报,让阿祇才更感受到微末的善心的意义,可惜她并没有能力救下她。
商队绵延可达数里,驼铃声一响,就是上路。
走在后面的贩子火气越发大,每天都挥着鞭子叫骂。
阿祇抬眼,奴隶贩子的队伍已经出发,他们的骆驼不多,大部分奴隶被绳索一个个串起,有男有女,他们只有在休憩干活的时候才有短暂的自由,带毡帽的小奴隶身影实在单薄,不过她也很聪明,尽量走在奴隶中间,这样少挨了不少的鞭挞。阿祇不能明目地帮助一个奴隶,那不仅会给她带来麻烦,也会给自己招来祸端。
米耶想起昨夜谈论的行程,问道:“阿秭,我们还要跟商队走多久?”
她们的目的地是精绝,应该很快就要改道往北,商旅中的大部分人则是往东,过了鄯善、高昌,就到敦煌了。阿祇对米耶鼓励道:“快的话今日遇见尼雅河,我们就要沿河北上,与整个驼队分道扬镳了。”
米耶来了精神,她对阿祇总是盲目的信任,只要阿秭说快到了,那就一定是快了,努尔欢快地跟着被漂染成功的“白月”身后,他好像也对这匹白骆驼很是崇拜,摇着尾巴,绝对服从跟随。
太阳升得很快,他们必须尽快赶路。
米耶和阿祇的骆驼,看起来普通,其实耐力和脚程极好,尤其是如今被漂染过的“白月”,很快便超过其他驼队,走到了最前面。阿祇有遇到狼群惨痛的经历,所以才坚持与众人一道上路。
沙漠的尽头,就是传说中的楼兰,如今的鄯善。
孔雀河的流逝,改变了一个国家的命运。阿祇原以为她没有机会,亲眼目睹楼兰国那片罗布泊最神奇美丽的存在,没想到,就在她要独自踏上北方精绝的旅程之前,驼队避开了狼群,却引来了更可怕的东西。驼铃声枯燥地伴着烈日,就在她们刚刚熬过最痛苦的午后,伴着风沙热浪,总算见到远山的形状。
只听见有人高喊:“海市蜃楼!”
蒸腾的沙漠景象,诡异地呈现一道黑色的人马。
阿祇第一反应不是海市蜃楼,有点像见到了一千零一夜里的四十大盗,神秘,冷酷,这些黑衣人没有任何盔甲,只是黑布蒙头和脸,腰间配着弯刀,他们骑着骆驼,在沙漠中好像鬼魅一般穿梭自由,很快黑色的人影,便朝散乱的商旅包抄而来,阿祇心中一惊,那夜的恐怖记忆迅速从脑海中划过,她知晓这些人是谁了——黑铁骑。
有人惊呼:“那不是海市蜃楼!”
走在领头的她们,迅速发出警报。
阿祇晓得厉害,“大家小心,这些人杀人不眨眼。”
逃跑肯定不是什么好主意,商旅混杂,优势和劣势都是人多,黑铁骑看起来不过一小队,这些黑衣人的弓马又快又狠,阿祇害怕,又有些激动,再次遭遇黑铁骑,会不会意味着,她离找到善爱和沙迦牟韦更近了一步?
很显然,阿祇的示警并没有什么作用。
商旅中的人有尖叫的,有发呆的,更多的人四下逃窜,不消片刻,商队没有集中起来,反倒溃不成军。米耶小脸惨白,驱使着骆驼靠近阿祇,急促地说:“阿秭,我们赶紧逃。”
阿祇紧紧拉着缰绳,“不行,这里是沙漠,跑得再快,也跑不过黑铁骑的箭。”
“那怎么办?”米耶急切。
阿祇拉着缰绳掉头,指着一座小沙丘,“别急,先躲起来。”
阿祇拉着米耶,躲在一堆行李之后,快速地想着对策。
黑衣人朝着四散的人群射箭,他们人数不多,箭法却狠辣无比,很快跑得最远的一圈人,皆被一箭毙命,相继倒地。黑衣人如戏弄猎物一样,等人们四散稍远又发射一波攻势,再次无一幸存。仓皇而逃的奴隶中,最弱小的小女孩逃跑的背影,迎来一个骑马黑衣人的弯刀刀锋,阿祇顾不得暴露身份,袖箭瞄准射出,刚好刺中黑衣人的手臂。
混乱之中,小女孩并没有发觉与死神擦肩而过,可转身间又被另一个黑衣人一刀毙命。
阿扎提这些贵族们跑得慢,干脆跪下来求饶:“我是疏勒二王子阿扎提,求,求你,放过我。”
没想到,那黑衣人竟擦着他飞奔而过,没有痛下杀手。
阿祇带着米耶藏身沙丘之后,灵光乍现,沮渠蒙逊曾提到黑铁骑不杀西域王室。想到这,她手忙脚乱在身上翻找,扯出了一枚戒指。正在这时,一把圆刀架在了她的后脖颈上,惊得她脱口而出,“于阗伽蓝大公主在此!”
圆刀停在她的后脖颈上传来冰冷之意,她后背生出冷汗,等待死神降临。
这时,一个声音冷冷道:“带过去。”
半晌杀戮,奴隶贩子的伤亡最为惨重。黑铁骑向来求财又害命,凡是被他们看中的商旅,很难有活口。凡是证明不了身份的,一律抹了脖子。贵族打扮的人都吓破了胆,他们也想冒充王室,奈何这些人对西域三十六国了若指掌,说不出个身份的,终究难逃一死。
眼看着,上百的队伍,已剩下不足十人。
周围堆满昨夜一起唱歌跳舞的同伴尸体,沙漠被染成了大片大片的红色,看的人触目惊心。黑衣人捉住这几人都是些破落王室,没什么价值,不过规矩就是规矩,他们不会要他们的命。
“沙漠的尽头,除了臣服,只有死亡。”
曾经暴戾的奴隶主,跪地求生:“我,我臣服,我给你们金子,我有很多……”
话没说完,黑衣人手起刀落,一刀毙命。
“你不配。”行刑人刀尖滴血,言语冷酷。
阿祇蒙着脸混在人群之中,手中的信物救了她与米耶一命,让她没想到的是,不远处奴隶们的死尸里面,竟然悄悄爬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
奴隶颤巍巍地站起身子,微弱祈求:“别,别杀我。”
黑衣人首领身材高大,阴影如同魔鬼般从阿祇身边经过,黑色的包头巾外,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令人不寒而栗,让阿祇想起了初见沮渠蒙逊眼神中的杀意。他的圆刀泛着寒光,刀尖抬起小奴隶的下巴,一注鲜血顺着女孩瘦弱的脖颈流下。
阿祇抬起手臂,袖口中的弩箭对准黑衣人,沉静的声音响起:“财物全归你,不要伤人……”
黑衣人的刀尖沾着血,回头瞥了阿祇一眼,冷笑道:“杀了又怎样?”
小奴隶吓得瑟瑟发抖,圆刀架上脖子,一寸寸被逼抬起头露出惊恐的眸子。
男人话锋一转,声音带着戏虐:“不过……回鹘的公主,自然得留着。”
圆刀一松,小奴隶立刻瘫软在地。
男人来到祖慕祇面前,阴恻恻轻轻拨开她的弩箭,阿祇没有冲动反抗,他扯下她的头纱仔细端详女人眉眼,额间一朵优昙花钿。
“果然如此。”男人冷笑,如同被毒蛇盯上一般,阿祇没有任何举动,黑衣首领问道:“该称呼你辛夫人?还是伽蓝公主?”
阿祇的袖箭被人卸去,寡不敌众,硬碰硬没有任何意义,看到眼前这双与沮渠蒙逊有几分相似的眼睛,她大概猜出了这人是谁,讽刺道:“卢水胡少主,什么时候做起了抢劫大漠的买卖?”
对方没想到她竟认出他们的身份,看来那小子和这个女人交情匪浅。
他一言不发地拉下面巾,露出与沮渠蒙逊七分相似的面容,不同于蒙逊修罗般的硬朗线条,这人阴恻恻的眼神让人不安,他半边蓄发半边剃光,左耳带着金环,冷冷挥了挥手,让几个黑衣人绑了幸存的人。
白月喷出一口气,警惕地原地踏着四蹄,彷佛等主人一声令下,便能连日连夜地带她奔跑,穿越广阔的沙漠。然而,阿祇没有逃跑的意思,无谓的挣扎不如见机行事,她还得护着米耶,只能强装镇定,手心却早浸出了汗。
她看出黑铁骑并不会要她们的命,便壮着胆说:“只要阁下放过我们,财物尽请拿走,于阗、回鹘、疏勒王室还将欠黑铁骑一个人情,日后若有所求,事必躬亲。”
“别自作聪明。”
黑衣首领对她的提议置若罔闻,打了一个胡哨,百十人的队伍有条不紊地收拾货物金银,包括幸存的人质,也被绑在抢来的驼队后面。女人们在最后,前面的阿扎提就不幸了,被拖拽着踉跄几步,摔在沙丘上吃了一嘴沙。
阿扎提苦求道:“求求你们,我的腿受了伤,能不能赏赐本王子匹骆驼?”
阿祇心里默默叹气,与冷血的杀手为伍切记摆正姿态,阿扎提恐怕要吃苦头了,只听啪的一声,阿扎提惨叫着,后背被鞭抽出一道血痕。
“不想死就闭嘴。”一个黑衣人下手又稳又狠。
那些黑衣人没有对王室贵族下杀手,却也没手下留情,对愚蠢找死的人不会留什么仁慈。
阿祇、米耶和小奴隶被绑在最后,得逞的黑铁骑收拾好战利品,另外派人绑着这些俘虏,努尔跟着阿祇和米耶,黑铁骑没有难为她们,众人跟着驼队逆着沙丘向远山的方向行进,阿祇凭着太阳的方位辨认出她们在朝东南方走,脚下的软沙越来越硬,一个时辰不到就来到戈壁滩,居然有小溪流淌,这里很可能是尼雅河的支流。
太阳快要落山,黑铁骑终于停了下来。
阿祇吃惊眼前景象,原来沙漠中的强盗真的都有一个藏宝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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