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岁枕在身后的两只手放下,撑床坐起,声音放大了问,“阿年,你在哪?”
年奴从屏风后走出,到点着蜡烛的桌边,进入橙黄色烛光的领域,逐渐晃出一片黑色人影,进入凌青岁的视野,“在这。”
“殿下是渴了吗?”
“其实也没有很渴……”凌青岁想了想,还是改变主意,“要不你还是替我倒一杯来吧。”
“好。”年奴应下,在桌上取了只倒扣的茶杯,往里倒水,端着它走到凌青岁跟前,“殿下,给。”
凌青岁喝完,将空了的茶盏递给年奴。
年奴伸手捏住茶杯,凌青岁却没有松手。两人各执着茶盏的一端,年奴见拿不走茶杯,手指轻点,落在凌青岁的指尖上,他不解凌青岁如今是何意,问,“殿下?”
凌青岁笑着说,“阿年,你也去喝一杯吧,我想同你说说话,怕你等会口渴了。”
年奴一愣,“好。”
说着他转身回到桌边,没有换新杯,直接用凌青岁用过的茶盏喝了水。
茶盏放下,在桌上敲起一声闷响,年奴问,“殿下想同我说什么?”
他兀自猜了猜,“可是与明日的仪式有关?”
凌青岁在榻上抱着膝盖,点头,“是啊,虽说我已经同大哥说好了,但心下总还是有些不安。”
“说来你还不知道吧。过完明日,我就不做太子了。”
几乎没有停顿,年奴答道:“我不知。”
听到年奴话里没有一丁半点的诧异,凌青岁觉得新奇,“阿年,你为何不惊讶?正常人听到了这句话,都是要吓掉下巴的,你怎的不问我为什么不做太子了,反倒平静地告诉我你不知。”
年奴确实不知道这件事,虽说之前凌青岁夜访紫星殿的时候,他在门口听到了有关国运的只言片语,可他只听了片刻,听到了凌青岁的声音,确认凌青岁就在此处,他便转身走远了,与紫星殿保持了一段距离。
后来凌青岁与凌重桦说话的时候,他也是闷在厨房里做鱼,丝毫没有注意到殿里的动静。
而凌青岁与凌重桦商量好,凌青岁要借着算命撂下担子之后,他也没再同别人提起过,直到今天,此刻,他对年奴说起。
所以如年奴所说,他确实不知。
年奴轻轻笑了笑。
寝殿里还是太暗了,凌青岁看不见年奴的表情,只是听到那声酥酥的轻笑自对面那片暗色中传过来,这才判断出,年奴刚刚笑了。
凌青岁搞不懂,之前他同任何一个人讲他不愿做太子的时候,别人不骂他不说他,不紧张就不错了,年奴居然还笑得出来,“阿年,你笑什么?”
“我只是笑,我做不成正常人了。”
听完,凌青岁也笑了,也是轻轻的,只是他没有笑出声。
年奴的回答让凌青岁想起半年前,他第一次问别人他不做太子好不好的时候,年奴当时的回答就是——若你真心不想做,不做也无妨。
半年来,凌青岁一直尽心竭力地在同人表达他的想法,说他做不成太子了,当真做不成了,可每一句出口的真心话,都像是铁拳,硬生生碰上了一堵铁墙,两相碰撞,发出巨响,无人受伤,可凌青岁也打不破那堵墙。
按理来说,拳头砸中目标,是会觉得很爽快的。
但碰撞的久了,始终见不到裂痕,也是会累的。
如今倒不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棉花软绵绵的将拳头包裹住,顺着拳头的力凹陷,化去他攒了好些时候的力气。
倒是一种别样的,叫人心软的感触。
“那你就再不想问我点别的?”凌青岁对年奴说。
譬如我为什么不做太子了,不做太子要做什么?
凌青岁在心中暗自设好问,等年奴说出来。
“想。”年奴道,“明日过后,殿下想去哪里?”
凌青岁一怔,倒是个别出心裁,与旁人截然不同的问题。
不过再想想,这些问题的答案,年奴想必也听过了。之前他同他母后就好好说过一回,当时年奴也是在场的,如今也不足为奇。
“去哪啊……”凌青岁将心思拉回年奴的问题上,只是左思右想,“那还真是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现在暂时还想不到,不过明日礼仪繁琐,估计折腾一天下来会很累吧,那应该是回寝殿来,好好歇息。”
“如若殿下有想去的地方了,一定要告诉年奴。”
凌青岁:“嗯,好……”
……
“诶!”
“等等,我知道我要去哪里了,刚刚突然想到的。”
年奴:“去哪?”
凌青岁:“我刚刚听你唤你自己作年奴,我才反应过来你还没有个正经的名字,平日我总是阿年阿年的叫你,都忘记在别人那里,你被唤作年奴了。”
“不若明日结束,我们就去紫星殿,找国师替你算命卜卦,起个好名字吧。”
暗色中又传来年奴的回答,“其实……年奴这个名字也不错。”
“怎么能叫不错,诶呀……”凌青岁拍拍床,唤他,“阿年,你过来,你过来我同你说。”
年奴听话走到床边,凌青岁拽着他的小臂一把将他拉下,让他直接坐到他身侧,而后继续同他说,“不好的不好的,名字里带一个奴,怎么会是好名字呢?”
“你不能因为别人给你起了这个名字,让人叫久了,你就觉得习惯了,觉得他不错,你身高八尺,也是个英俊儿郎,眉宇生得比我大哥还要英气,什么样的好名字配不上,不能觉得年奴这个名字好的。”
“哦。”年奴应了一声。
听到自己念叨这么久,连年奴的长相都一并夸上了,最后只得了一个“哦”,凌青岁继续追问,“所以你听进去了吗,我说年奴这个名字不好。”
“听进去了。”年奴答道。
“那就好。”凌青岁心满意足,调整方向,躺了下去。
年奴又道:“只是我虽然叫年奴,可殿下从未觉得我命卑贱,我在殿下这里,一直是阿年,不是吗?”
“所以叫年奴,似乎也没有很不堪。”
见凌青岁躺下了,年奴起身。
凌青岁便又坐起来拉住他,“虽然在我这里你是阿年,但我想让你不光在我这里是阿年,你在别人那里,也要有个不错的名字。明日我定是要拽你去紫星殿的,就这么说定了,你不许说不。”
凌青岁没有给年奴拒绝留余地,拽着他往下扯,硬是要让他坐在他的榻上,“说来我们好久没有像今日这般聊天了,也好久未曾同榻而眠了,不若今日你睡在我这,我们像小时候那样,一起说说话。”
年奴被他拽着坐到床上,只是刚沾到锦被,他便弹开,站起来,但是又因为凌青岁拉着他的缘故,他始终走不远,只能在床边被凌青岁拽着,膝盖抵着床沿。
他想到皇后训斥他的话,身子绷得紧紧的,想要挣脱,却又不敢太用力,一是怕真的伤到凌青岁,二就是怕让凌青岁觉得他们之间有隔阂了,他在疏远他。
心里一震翻江倒海的纠结。
凌青岁突然换了双手来拉他,手上的劲一下子使大了,年奴没设防,身子一斜,向凌青岁扑过去。
凌青岁见状伸手揽住他,年奴一瞬落到了凌青岁怀里。
年奴愣愣的,对突然发生的事情有些难以接受,僵着不敢动。
凌青岁却是趁着两人距离拉近的机会,凑到年奴身上又闻了闻,“阿年,今日的药味又淡了些。”
年奴:“……”
“嗯。”
他的手撑着床,想要起来一些。
只是没等他完全站起,凌青岁又拉了他一把,年奴重重坐到榻上。
凌青岁:“行了,阿年,若是你觉得逾矩,让你为难了,我不告诉别人就是了。而且就这一次,就一次,我们多少年未曾一同躺过了。明日开始我就不做太子了,重新做回我的二皇子,也算是脱胎换骨重新为人,今晚实在是激动得睡不着,你就不要管什么规矩了,像小时候一样,我们一同躺着说说话吧。”
年奴放在身侧的手攥紧,心里挣扎了好一会。
两人现在挨的很近,凌青岁大致能看清年奴的神情了,见他依旧为难的模样,凌青岁一拳捶在年奴的肩上,用的力气不大,“喂,阿年,十几年的交情了,我拿你当兄弟,如今怎的我让你陪我说说话你都这般推三阻四的。”
“我受不了了,你当真是令我心寒。”凌青岁气鼓鼓的,自己扯起锦被躺下去,替自己盖好,掖好被角。
听到凌青岁似是发了脾气,年奴攥紧的拳头又用力收紧,停顿了一会,拳头展开。
忽然,凌青岁觉着身旁榻上软了下去。
“算了,我陪你就是。”
紧接着,软枕凹陷,年奴的声音自旁侧传来。
年奴小心地问,“若是这般,还会心寒吗?”
凌青岁扬起嘴角,一副得逞的模样,想要笑,动静又不敢太大,害怕让年奴察觉什么动静,毕竟如今他就躺在他的身侧。
凌青岁抬手,将嘴角向下押。
年奴没得到凌青岁的回答,一时间有些心慌了。
他翻身,捏着被角,将凌青岁盖的严实了一些,“那这样呢?”
凌青岁干咳两声,“这样如何?”
年奴咬着牙,似是觉得有些暧昧,但是忐忑着,还是小心地将话说了出来,“还……还会……心……心寒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