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宥年饮尽,将杯子放下,拎着两只空了的茶盏,将它们整齐摆放好,“都行,若是一时改不了口,继续叫我年奴也无妨。”
“那我便继续叫你年奴吧。”又柳道。
“好。”危宥年看着最后剩的那一盏茶水,又抬头看了看凌青岁。
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凌青岁总觉得自己如今多与危宥年对视一秒,日后他被他放在腿上亲的可能性便多一分。
想到这里,凌青岁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立马移开了脸,又嫌不够,抬起手,用衣袖挡住自己。
又柳见了,问,“公子,你在干嘛呢?”
凌青岁忙着想法子没空理她。
于是也竹替他答了,“许是又有虫子了吧,方才公子才好一通挤眉弄眼地将脸上的虫子赶走。”
“这里的虫子竟然这样多吗,怎的我没有瞧见?”
“其实我也没有瞧见。”
宽大的袖子后面,凌青岁的视线乱转,在房间里寻找能遮挡他样貌的物件。他瞥到书案上放的笔墨纸砚,又想起方桌上那杯水,心里冒出主意。
凌青岁起身,保持着遮脸的动作,小步跑到书案旁边拿起毛笔。
方才无聊,又柳在这里研墨玩,如今里头的墨没有完全干。
于是凌青岁执笔在砚台上随意取了点残余的墨水,往额头上胡乱描了两下。又快速弯腰取了一张纸,而后跑去方桌旁的椅子上,背对着危宥年坐下。
他扭头将最后一盏茶拿来放到自己身旁,将宣纸撕成长长几条,用指头沾了水,点在宣纸上,将宣纸打湿,而后将湿的那一头捏住,粘在脸上,粘完了所有的纸条,他的样貌也被他“毁”的差不多了,他回头问身后一堆人,“怎么样,我丑吗?”
……
四下俱静。
当场那一瞬间,三人的动作表情立即凝住了,与石窟里年久的雕塑,只差了个岁月的沉淀。
三尊石像中,又柳最先缓过来,诚恳地道:“丑。”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凌青岁按理来说应该高兴,但又柳诚恳得让他不是很舒服,而且,这个答案还没有从危宥年口中说出来,于是他还是觉得不满意。
但是他又不想跟危宥年对视,于是将头转向了也竹那边,看着她,等她的答案。
“也竹,你觉得呢,我丑吗?”
也竹觉得很为难。
其实她打心底里,确实觉得凌青岁这样非常丑,她看着凌青岁的模样,也觉得凌青岁这样,就是在等着让人说他丑。
只是……
刚刚又柳说他丑的时候,凌青岁眼里闪过一些不愉快,于是她又不那么确定了,不知道凌青岁如今究竟想听怎么样的答案,一时间也开不了口。
“不丑。”旁边突然一道低沉酥麻的声音柔声道。
凌青岁瞪大了眼睛看过去,危宥年嘴边含着点隐隐约约的笑意,正低头看着他。
凌青岁有些紧张,心里敲响了警钟,他伸出手指指着自己,反复问他,“真的吗,你确定?你当真觉得我如今满头纸条,跟鬼怪没什么分别的模样不丑吗?”
“啊?”
危宥年:“不丑。”
凌青岁摸摸自己的纸条,还有额头上干掉以后,有些粗糙质感的墨水印,“这还不丑吗?”
危宥年:“嗯,不丑。”
凌青岁:“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丑么?”
危宥年:“不丑。”
——
凌青岁有些纳闷,起身跑去铜镜旁,对着反光的铜镜左看右看。
如今他脸上一团胡乱的黑,纸条随意散乱贴着,将五官的所有优势都给遮蔽了。正巧他身上还穿着一身素白的锦袍,这么看上去,真的是有几分聊斋里志怪的模样。
这还不丑吗?
他自己都觉得挺丑的。
又柳凑上来,问凌青岁,“殿下为什么要将自己打扮成这样,是众生佛缘叫的吗?”
“那要不要我去通传一声,叫王公公也同殿下一般……”
“嗯……扮丑。”
凌青岁很是气馁,坐在铜镜前,指指自己的纸条,对又柳说,“又柳,如今还是劳烦你帮我把这些弄下来吧,多谢了。”
“哦,好,”又柳得令,“那殿下你稍等一会,我去打盆水上来,你额上的墨汁可是有的洗的。”
“好。”
又柳转身想要出门,正巧却碰见危宥年也要开门出去,于是又柳便顺嘴一问,“年奴,你又要去哪?”
危宥年道:“方才忘了一只茶盏和茶壶,现在下去拿上来。”
又柳恍然,“哦。”转身便与危宥年分开,去找盆打水了。
危宥年独自下了楼,将故意缺漏的东西找齐拿上去,倒满了一杯茶亲自端到也竹跟前来弥补她,“也竹,给。”
也竹讷然接过,抿起个浅浅的笑:“多谢。”
危宥年也笑了笑,“不用。”
而后他将也竹喝空了的杯盏接过,放到方桌上,抬眼看向坐在铜镜前的凌青岁,暗暗勾起唇角。
其实,方才这番试探,也就是他不入流的小把戏。
凌青岁虽然看上去不甚正经,却是个很会照顾人的。
尤其是他喜欢,爱重的人。
就比如今日危宥年拿茶水试探的这一件事。
从前很多次,在各种或大或小的场合上,但凡少了些什么,例如凌青岁最爱的糕点或是吃食或是茶水,他都能即刻发现,将自己那份让出去,哪怕那是当日最后一份,再不会做了,他也会让。总是不动声色将别人照顾好,安顿好。
但若是其它无足轻重的人,凌青岁倒是不会那么上心了。
如今他就是想用三杯水来试探一下凌青岁,看看凌青岁和也竹之间到底有没有他想的那些事情。
不过凌青岁既然没有让,就可以初步简单地判定,他们之间是没什么的。
危宥年叹出口气,似是放下心。
“又柳呢,水怎么还没来?”凌青岁催促道,转身向后看了一眼,冷不丁两人对上视线,凌青岁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了回去,蔫蔫地道:“我再等等吧,这事急不得。”
危宥年见状,表情微动。
他突然反应过来些什么。
凌青岁今日看起来很不同寻常,从马车边上,他掀开帘子往里瞧的时候便这样了,凌青岁似乎很专心地在害怕些什么。
所以,那杯水,如今怕是也试探不出来什么。
……
危宥年的目光一瞬又深沉了,凝重地看向也竹,透着阴沉。
也竹什么都不懂,正在一旁发呆,过了好一会她才发现危宥年的视线,懵懵然地转头看向他,看着看着,危宥年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
也竹有些怕了,在这太子殿里,凌青岁一直将她们护得很好,也竹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更何况是危宥年这个,天天相处的人的气。
她有些不知所措,双手拘谨地放在身前交叠起来,又过了好久,也竹被盯着差点要哭出来,声音低弱,磕磕绊绊地问:“怎,怎么了?”
也竹害怕的声音传来,细细柔柔地敲在危宥年心上,他恍然回神,垂眸调整了一下情绪,而后对也竹抱歉地笑笑,“无事。”
“别怕。”
“哦……哦。”也竹道,身前的手还在暗暗使劲。
危宥年心下一片骇然,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都在做些什么,有些自责和懊恼,他即刻转身出了门,想要好好冷静冷静。
正巧又柳回来了,对他打了一声招呼,“年奴,你又要出去啊。”
“嗯。”
凌青岁微微侧了点头去看那边。
方才他就注意到危宥年和也竹那边的动静了,只是两人的声音小,对话的声音如蚊虫的嗡声,他用力竖起耳朵都听不清。
但是依凌青岁现在的情况,他并不想引起危宥年的注意,所以一直没出声问。
现下危宥年离开了,凌青岁看向也竹,问,“没事吧?”
也竹眼眶还是微微红着的,她闻声转向凌青岁那边,冲他摇摇头,“没事。”
“我跟宥年说笑呢。”
凌青岁看着也竹脸上遗留的委屈神色,眉头微紧,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对她轻轻笑了一下。
门外,走廊上。
危宥年站在紧闭的门外,如同罚站一般,站的笔直。
他仔细听了好一会门里面的动静,听到凌青岁问也竹现下怎么样,又听到也竹说没事,他才放心下来。
他该清楚的,比起奴仆,凌青岁平日里更愿意将又柳也竹看作妹妹,就连他自己也是这样。
虽说这样和谐的关系在宫里少有,可他凌青岁,偏偏就是在宫里辟出了一块这样的净土。
太子殿里与他亲近的人,都可以坐下与他轻松闲聊两句话。要是凌青岁心情好了,一整个宫里的人都围坐在一起吃饭喝酒玩游戏也是常事。
与凌青岁有正儿八经的血缘关系的,唯有一个嘉熙公主——凌兮音一人。而且两人常常见不着,他殿里又有两个同凌兮音一般年纪的小姑娘,他自然会宠着些。
他该知道的……
危宥年如今知错了,暗自在这里叹气。
看他,今日给也竹好一通惊吓。
也竹不久前才被人算了那样糟糕的命,如今他是在做什么啊,拿她做工具试探,又吓唬她。
真是该死。
危宥年上前几步,双手搭在栏杆上,弯腰抱住头,很是后悔自责。
可算起这一切的来头,都是他对于凌青岁那份不能摆在明面上,他隐忍克制的情意。
其实危宥年之志若只是远远守着凌青岁,他今日也不会太出格。
但他渴求的,是他今生就算不能与凌青岁长相厮守,也要叫凌青岁身旁没有能够与他同床共枕的人。
便就是这般霸道不讲理。
危宥年眼睛紧闭,突然间,他的心头又开始向四肢散布疼意,他猛地吸气,极力隐忍克制,与毒给他带来的疼意做对抗。
可是渐渐的,很奇怪,他居然觉着这样因为爱意而疼的感觉让他有些上瘾。他不再厌恶那个人给他下的毒,居然开始享受起来,那一丝一丝从皮肤透入脏腑的微凉疼意,他深深的吸气,再深深的吐气,呼吸逐渐变得有节律。
片刻过后,疼意散去,危宥年慢慢睁开眼睛,透过手臂间的缝隙看向远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