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黑衣人涌到队伍前面。他们人数不多，与凌青岁他们带来的人马对比起来，简直就像是蚍蜉撼树。
但见到凌青岁的那一刻，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冲向前，坚定地握着剑杀过去。
几个士兵迅速围在凌青岁身前做防御的姿态。
那几个杀手却不顾与他们对战，目光炯炯地盯着凌青岁的方向，哪怕挨了剑也不躲，仿佛来送死一般。
凌青岁看着面前的战局，飞溅的鲜血，心惊肉跳，内心深处生出疑惑。
终于一个杀手冲破了包围，杀向马车。
危宥年挡在凌青岁身前，一剑刺穿杀手的胸膛。
杀手立在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白睛几乎要突出来，他依旧望着凌青岁的方向，一步一步慢慢挪过去。
危宥年又要上前补刀，凌青岁盯着靠近的杀手，抬手拦住危宥年，摸过身后的沉舟剑。
那杀手接近凌青岁，举高剑，面上的表情皱起来，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凌青岁抬起沉舟剑防在身前……
谁知杀手的剑意并没有冲向凌青岁的要害，反而挑起他的黑发，将一缕割断。
看着黑丝飘洒着掉落，那杀手的目光终于涣散，他手指环成一圈，放在嘴边吹了一声细长的口令。
其余的杀手听了，看了眼前方，立即停止反抗，任由刀剑砍向身上。
凌青岁心下骇然，大叫：“留活口。”
可不等士兵执行命令，那些个杀手已经直挺挺倒了下去，嘴边流出黑血。
危宥年心下不安，连忙问凌青岁，“殿下可还安好？”
凌青岁扯嘴笑了笑，“我还好。”
可他垂下眼，望向那缕落在地上的黑发，心头一阵一阵地止不住颤抖。
上一回，那黑衣人冲他过来，是要了也竹的命，是想要叫他跪下……
这一回，是断发……
断发，非国丧或丧亲不可随意断发……
凌青岁跳下马，小心翼翼捏起那几缕黑发握在手里。
他看向地上横倒的尸体，黑血侵染黄土。
为什么啊？
究竟是为什么啊？
凌青岁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
泥土与尸体交叠的暗色之中，忽而跑进一双艳色绣鞋，凌青岁目光一晃，抬眼去寻。
只见一个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女子从竹林中跑出来。
她看见地上的尸体，再看看前头的军队，脚步慢下来，小心向后倒退。
凌青岁再看了看女子的妆容，那样鲜艳招摇，多是青楼里的装扮。
他压住心中的情绪，试探着问了一句，“檀烟？”
那女子一听这个名字，退后的脚步一停，“你们是来救檀烟姐姐的吗？”
凌青岁站起来，“她在哪？”
“跟我来！”那女子随即转身，冲一个地方飞跑而去。
驿丞有些担忧，害怕是敌人引人深入的陷阱，出声提醒凌青岁，“太子殿下，小心有诈。”
若是方才没有这一群杀手，凌青岁倒还会担忧，但那群杀手已经不要命地替他们的主子示威了……
凌青岁吩咐：“跟上去。”
驿丞见劝不动，也不多废话了，只是暗中指挥一小队人马，走在凌青岁周围，将凌青岁保护了起来。
跟着前面趔趄的背影走过去，他们逐渐走入竹林深处。
叶片飒飒作响，危宥年警惕着周围。
凌青岁的视线一直跟着那个女子，直到他看见了前面围在一起，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女子。
她们听到马蹄声，害怕地搂在一起缩起来，却没有四散逃开。
“救人的来了！”那个女子冲她们大喊。
那群花花绿绿的女子随即松了口气，呼着谢天谢地，有几个已经淌下了泪水，却始终没有离开原地。
凌青岁觉着好奇，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带头来的那个女子回话，“大人，你们这里有没有会解毒的？”
“檀烟姐姐她中毒了。”
“中毒？”凌青岁有些惊讶。
这么些时日，他从来没有发觉檀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怎么如今中毒了？
“怎么回事？”凌青岁下马上前。
危宥年紧跟其后，提着剑在一旁戒备。
女子们围起来的堡垒内，一道微弱的女声细细地传出来，“殿下……太子殿下。”
闻言，那些个女子有些慌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声议论，“太子，那是太子？”
“太子来管我们了？”
……
“太子怎么会来管我们？”
檀烟用了些气力，叫她们让开，凌青岁这才看清当下檀烟的处境。
她靠坐在竹林里唯一一棵大树下，倚着枝干，上半身仿佛僵直了一般，她面色白得怪异，嘴唇也是极其苍白的。
她望向凌青岁，唤他，“太，子殿下，还请，还请上前来……来一下。”
凌青岁看着她的模样有些不忍，抬腿走向她，冲驿丞喊：“有没有医者跟来？”
驿丞：“有……”
“没用了……”檀烟拒绝，“哪怕找，找来正经的，解药……也，没用……”
凌青岁在她面前单膝跪下，看着她下唇与上唇打颤，眉头轻拧，“你怎会……怎会到这般田地？”
他再看向旁边那些女子们，发觉她们不是握住檀烟的手努力揉搓，就是在她的手臂，小腿上揉搓。
“诶，这不都是梁硕的手笔，他底下替他卖命的那些个死士杀手，都是被他喂过毒的。”
“这种毒每月要服一次解药，若是不及时，全身的血液便会冻结凝固，是要活活把人冷死。”
回话的那个女子说到此处哭了起来，“檀烟何苦要受这般折磨，她本来不用管我们的。”
“这样至少她还能活着。”
另一个女子闻言啜泣，“今日也是梁硕为了诳她过来，将我们抓到这里……她为了救我们，生生又被喂下毒药，如今，毒发的时间提前了。”
“要是檀烟今日不过来，她还能最后再过一段安生日子。”
檀烟听了，嘿嘿笑了两下，抬起手想要碰碰她们安抚她们，努力了许久却只抬起了几个指头。
于是她叹口气作罢，缓慢开口，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不怪你们，哪里能怪你们。”
她的目光上移，望着天空，出神了一瞬，随即闪烁满足的光亮，嘴角轻轻勾起来，浅笑着道：“我从前杀了太多人了，这一回我想做一个好人。”
她说完，气息仿佛更弱了，但她强撑着，睁大眼睛看向凌青岁，“还有……殿下，殿下要记得我求你的，记得……记得……”
凌青岁看着她嘴角的笑，记忆飘忽回到前几日。
在众目睽睽之下告发梁硕失败之后，檀烟私底下有来找过他，她那时的气色其实已经不太好了，但是凌青岁一直没有当一回事，只觉着她是和他一般，那几日累着了。
当时檀烟跪在他脚下，同他说：“殿下，如今梁硕的势力扎根太深了，非一剂猛药可以撼动，如今害得殿下为了我们的事赔上了自己，檀烟已然觉得很是抱歉，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再来求求殿下。”
“能不能将那些醉花楼里的姐妹们安置好，给她们一条活路，一个去处。你知道的，女子一旦进了青楼，此生都没有清白好名声了，更何况如今的醉花楼臭名卓著，她们就算是想要去别的青楼里，怕也是难。我如今腆这脸，只求殿下给她们一个稳妥的出路。”
当时凌青岁全神贯注在梁硕势力那几个字眼上，其余的听过了，便随意应下了，但从没想过，在他脑中一闪而过的字眼，却是檀烟的执念，是她临死之前，都放不下的东西。
凌青岁有些愧疚，他看着檀烟，看着她淡然浅笑着赴死逐渐红了眼，“好，我一定替你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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