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凌青岁礼貌地上前打了一个招呼。
老人闻声转过头来,打量了一下凌青岁,嘴唇张合半天,才问,“瞧着你面生,是远道而来,专门来拜白灵教的?”
凌青岁迟疑片刻,点头。
“哦。”老人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只是他走了没几步,便停了下来,在路边站着咳嗽。
凌青岁几步上前,“老人家,我见你咳得厉害,怎的不在家好好歇息?”
老人睨了凌青岁一眼,“我家儿媳快要生了,我自然是要日日来拜的,不然那灵性子怎么能感应到我们家,降生到我们家。”
老人说完往前走,小声念叨几句,声音并不大,凌青岁还是隐约听见了。
“再说,就算不是灵性子,跟里头的人混个眼熟,日后也好拿那没用孙子多换几袋米。”
凌青岁震惊地转过身,盯着老人的佝偻背影看。
一瞬他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人,是鬼。
危宥年和王康站到凌青岁身旁,见凌青岁表情有异,问他,“殿下,怎么了?”
凌青岁摇了摇头,“无妨,我们进去看看。”
三人一齐跟在那老人身后进了破败屋子。
一进去才发现,里面跪满了人,蒲团被占满了,其余的人就跪在地上,闭着眼,嘴里念念有声,双手合掌不停地前后摆动。
而他们面朝着的,正在跪拜着的……
凌青岁抬头看过去。
一只独脚的鸟立在堂屋中央,身后展开的翅膀像是朱雀的羽翼,生出两个头,一个龙头一个虎头,而它的身子,是由厚重的玄武的甲身组成的……
眼前的这只怪鸟同记忆中的图腾重合起来。
“是那个四不像。”危宥年在一旁想起来了,出声道。
凌青岁点了点头,上前想要凑近去看。
跪着危宥年的人听清了他们的对话,愤恨地跳起来,先将凌青岁往后奋力一推,而后抄起蒲团往危宥年身上打,“什么四不像,这是神鸟,神鸟!!!”
那人瘦骨嶙峋,扯着嗓子吼叫:“乡亲们,他们不敬神鸟,将她们赶出去!”
原本虔诚跪在地上的一听,纷纷睁开眼睛,盯着凌青岁一行人像是盯着怪异妖邪。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跳起来,抄起家伙,往他们身上砸。
“滚出去!”
“不敬神鸟者,滚出去!!!”
……
危宥年伸手去摸腰间的佩剑,凌青岁将他的手按住。
危宥年刚想说什么,抬眼看了看眼下的情形,自觉就算拔剑出来也抵挡不住,便闭上嘴不说话了,跟王康一起,用手护住凌青岁,将他往门口推。
凌青岁脚步向后退着,眼睛呆看着面前狂热的信徒,看着他们脸上每一块斑,每一个细纹,每一颗痣都叫嚣着他们的信仰。
他忽而觉得淹没在水里的不止他一个人。
大宁早已是一片汪洋,所有人都溺在里面,失去了活人的气息,死了过去。
如今种种,只不过是一场腐烂绚丽的梦。
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梦里,自己的欲念里,醉生梦死。
“咳咳……”
“咳咳咳!”
走出大门之后,身后那些喧嚣入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刚站稳脚,凌青岁便背身过去咳了起来,一声咳得比一声重,然后血从喉头涌上来,流过凌青岁的嘴角,落到贫瘠的土地上。
危宥年还在提防着身后那些村民,王康瞥到凌青岁,立即撒开腿跑到他脚边,“殿下啊,这是怎么了?”
那些村民将他们赶出去以后,也不再搭理他们,又跪回去祈祷去了。
危宥年听着王康的语气不对,偏头往回看……
“殿下?”他吓得飞跑过来,抓住凌青岁的胳膊。
凌青岁正好有了可以借来倚靠的力气,便将全身的重量放心地交给危宥年。
危宥年扶住他,心里头大惊!
他怎么瘦成了这副模样。
凌青岁顾不得危宥年的惊讶,只是靠在他身上,又往之前妇女所指的,关着孩子们的地方看了看……
危宥年好半晌缓过心里头的惊讶,循着凌青岁的目光看过去。
“殿下,要我去看看吗?”
凌青岁扶着危宥年的手逐渐站直,咬着牙道:“不必。”
凌青岁摇头说,“我们先去雁北塞。”
-
兵甲摩擦,长枪相撞的声音吭哧吭哧地响。
三人走到雁北塞军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去了。
驻守的士兵看着三人,丝毫没有意外之色,习惯性地冲他们挥手,“去去去,要讨饭找你们白灵教去。”
王康朝他们笑笑,翻出包裹里的圣旨呈上去。
士兵愣了一会,接过,展开看过之后,连忙改了态度,上前行礼相迎,后头的士兵看了前头的人的脸色,往军营里头跑。
那几个士兵方才领着凌青岁往前走了没多远,一位将军威风凌凌地上前而来,冲凌青岁行了个军礼,“太子殿下驾到,臣有失远迎,还请莫要见怪。”
凌青岁冲他摇头,“柳将军快快请起。”
柳戈生得威武壮硕,浑身的腱子肉,是大宁不可多得的猛将,也是雁北塞的守关将军。
雁北塞一过,对面便是夷族。
夷族疆域不大,物资更是不及大宁的丰厚。为此夷族总是试图扩宽自己的疆土,故而频繁来此侵犯。
但据凌青岁所知,近年来夷族虽然活动频繁,每次不是深夜里来城墙之下舞个刀,弄个剑,就是来放个鞭炮,每每激得军队戒备,看到大批人马出城,又立即退回自己的领地之内。
像是插科打诨来给军队找了个不痛快,然后就贱兮兮地跑走了。
柳戈长久地回不了玉京,就是这个原因。
怕就怕在不知道哪一次,夷族就要正式发动战争,攻城略地。
若是遇到了那样的情况,雁北塞不能没有柳戈。
柳戈起身之后,也不对凌青岁笑,脸上丝毫没有谄媚讨好或是恭敬的神色,老实行完该行的礼,他便抱拳意欲告辞,“殿下还请自便,臣得去忙着练兵了。”
凌青岁走了几步,上前去,“将军还请留步。”
柳戈停下,“殿下有何要事?”
“我能否调一队兵?”
“殿下调兵做什么,你会打仗吗?”柳戈的态度在此刻暴露出来。
凌青岁脸上青了一阵,“不会。”
“咱们大宁看重的是命格,不是文韬武略。所以啊……殿下还请将自己的尊贵命格揣好了,咱们这种带兵打战沾血的活计,呵……殿下最好是碰也别碰。”柳戈说着转身,“免得沾染上了,命格就烂了。”
“命格一烂,命就没了。”
危宥年的面色极其不好看,他压低了声音问凌青岁,“殿下,要不要去教训他?”
凌青岁目光凝重,亮起稀疏光芒,目送柳戈的背影消失在火光之中,“不用。”
“他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倒还是这乱世中,不可多得的刺耳和清醒。
王康上前几步,“那我去寻军医,叫他来给殿下看看。”
危宥年和凌青岁点头。
-
虽说态度不甚恭敬,但一应的住宿,柳戈安排地都很是妥当。
坐在营帐中等了一会,王康领着军医进了帐。
军医跪在凌青岁脚边,给他把脉。
手指搭在腕上摸了一会,军医皱起眉,问,“殿下最近大病过一次?”
凌青岁:“是。”
危宥年问:“怎么了?”
军医不言,又摸了一会,而后轻叹一声气,“殿下在大病之前,是否已经开始吐血了?”
想起上次在宫门外面……
凌青岁垂下眼敛,“是。”
“这便是了。”军医说道:“其实原也没有什么,待那场高热退去,殿下稍作休养,心神宁静,便很快就能无恙。”
军医忧心忡忡地望向凌青岁,“这身体上的亏损,在下尚可用药缓缓调之。只是殿下心绪不宁,心中郁结,大悲大痛……”
“若是一直如此,那吐血之症,微臣……”
军医抱拳弓腰,“无能为力啊。”
凌青岁眼睫扑闪,掩去了眼中一瞬的哀痛,而后冲军医笑了笑,“劳请军医为我开药调理,至于心绪上的……”
“我努力改,日后一定不大悲大痛。”
军医点头,只是听了这番话,心里头对凌青岁的担忧愈发重了,忍不住嘱咐一句,“万事万物各有其法,殿下不如看开些。”
“花总是要落的,树也总是要枯死的,何必为了那注定的结局耗神费心?”
凌青岁眼神晃了晃,点头,“军医说的是。”
能做的都做了,军医抿了抿唇,起身,“那微臣这就去给殿下开药。”
“等等。”凌青岁叫住他。
军医停步,问,“殿下,还有何事?”
凌青岁手指敲了敲桌子,“依你看来,柳戈将军是个怎样的人。”
军医:“怎样的人?”
凌青岁:“军医不必紧张,只是我初来乍到,日后便要算作柳戈将军的手下了,就是想提前打听一下他为人处世的风格,往后相处起来,也容易些。”
军医了解了,便开始道:“其实跟柳戈将军相处很简单,只要你会打仗,打仗好,再不济就是能为军中做些贡献,譬如将饭做得好吃些,让伤员很快好起来,他便会对你笑脸相迎。”
凌青岁:“就这些?”
军医:“就这些?”
凌青岁:“再没别的了?”
军医眨眨眼,“再没别的了。”
“微臣在这边当了十年军医,要说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能与柳戈大人交好,微臣似乎真的没有见过。”
凌青岁明了,“好的,你先下去吧。”
军医欠身,而后往外头走。
只是走了没几步,他又突然停下来,回头,“微臣突然还想到一条。”
凌青岁:“说。”
“若是能帮助柳戈将军与他的家人联系,或是替他给家里送些东西,他也是会格外对你好一些的。”
-
当天晚上喝了军医的药,凌青岁很早便歇下了,于是后半夜的时候,凌青岁醒来了一次。
他本来翻身想要继续睡,但躺了半晌,睡意怎么也上不来,看着帐篷顶。他忽而对雁北塞的月亮和星星起了兴趣。
于是他便披了件大氅起身,往营帐外头走。
如今已经正式地入冬了,夜风格外凉。
他没有离营帐太远,不是怕后头找不回来。只是怕万一他的动静惊醒了同在一个营帐里头歇息的危宥年,惊得他起身出来寻他了,寻不到,怕是要着急。
于是凌青岁就在这一片地方抬起头,往天上看。
不过有些让人失望。
似乎快要下雨了,云层很厚,几乎看不到什么星星,月亮的影子也追寻不到。
夜色无趣得很,凌青岁站了没一会,就想要转身回去。
忽而不远处响起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还带着笨重兵甲摩擦的声音……
而这一切动静,都没有刻意放缓的意思。
凌青岁一惊,停下了动作,探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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