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再无法从潮水中脱身出去了。
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在马背上意气风发地笑着,一踢马肚,加快速度跑向前方,离萧容越来越远……
萧容呆呆地伸出手,却怎么也触及不到记忆中的那个少年。
凌重桦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
但依着距离,萧容看不清那点微小的动静,只知道凌重桦站在那里不理他了。
萧容突然不报一点希望了。
他扶地起身,笑着同凌重桦说:“殿下常去喂鱼的那块假山石前的石缝里,有能帮助殿下的东西。”
凌重桦侧脸看向他,才启唇,想要问他是什么……
忽而眼前一道白影略过,直直冲向墙壁,一点留恋都没有。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
凌重桦瞪大了眼睛,扭身面向萧容,往前迈了两步,手猛地抬高一段距离,却因着理智,没有触及到牢房的铁栏杆上。
萧容的头贴着墙壁,慢慢地往下滑,一条血痕长长地拖下来。
一瞬间,凌重桦觉得自己的心脏也随之停跳片刻,鼻腔前的空气凝滞住,流不动,叫他胸闷窒息。
外头的驿卒听到动静很快跑进来查看。
他们围在凌重桦身边,粗略打量过凌重桦,而后抱拳问:“殿下,您没事吧?”
凌重桦抬起来,想要伸向前的手一顿,收回来,拢在袖子里。
“没事……”凌重桦极其克制,“我没事。”
他扭头看向那些驿卒,将嘴角扯起一小点弧度,“他已经伏诛了。”
凌重桦说着将手中装着毒酒的酒壶,还有空酒杯一并递过去,自己转身朝外面走去。
两个狱卒对视一眼,往里面走去处理萧容。
擦身经过,凌重桦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强装的冷静一下崩溃。
只是他为他的难过和崩溃都是无声的。
没有嚎叫,没有哭嚎,他连他的名字都没有唤一声。
只一滴清泪安静地划过他的脸颊,然后一滴,又一滴……
还没来得及将他的整张脸湿润,凌重桦便抬手擦干了眼泪,经过守在门口的那些狱卒,往萧容说的假山石走去。
一路上凌重桦都呆呆的,像是失了神。
直到他在草丛里面翻出一张布帛,上面是萧容的笔记,记录着他投靠刘念以来,查探到的刘念在朝中可以倚靠的人脉。
摸着上头熟悉的字迹,周围又恰好无人,凌重桦一下子坐倒在地,没了礼仪没了分寸地双腿岔开,眼泪不受控制地模糊他的双眼。
“啊……”凌重桦将布帛压在胸前,压低声音吼了一声。
其实当时萧容问他的时候,凌重桦想同他说的。
他自父皇暴毙前日,就察觉到萧容的不对劲,想要在第二天拦住他。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日萧容早离开了一刻钟……
等凌重桦回到宫中的时候,萧容早就已经离开了。
凌重桦在宫中找了一遍,确定萧容真的不在宫中之后,他心慌得快要疯了,撒腿就往福宁殿跑。
但他到福宁殿的时候,正好撞见萧容跳窗出来……
那一刻凌重桦拼了命地想跑上前抓住他,可紧随着萧容后面的,是一大批御林军。
凌重桦的脚步收回来,转过身,同御林军跑出去的反方向离开。
那时候,凌重桦就知道出事了。
他没拦住萧容。
就晚一步。
也没来得及告诉他,他本来要拉他一把……
他们之间,似乎永远都差一步。
当初凌重桦低头触碰萧容的时候,也是还差一点,只可惜被外面的宫女撞见了,火势蔓延开,叫他们顾不得当下。
也是差一步,凌重桦要同他老实交代自己的心意,宫中的流言便像是要见他们生吞活剥一般传遍整个宫殿。
凌重桦原本也想不管不顾,直到他某次无意听宫人议论说,“大殿下从来看着都好好的,怎么一下子突然有了这样的怪癖?”
“莫不是邪祟上身,影响了他的命格?”
“啊,居然会这般吗?”
“谁知道啊,不过现下事情闹得这般大,要是被证实了,怕是要对大殿下和萧容重新算一次命格,若是命格真有差池,他们恐怕……”
……
后面的话凌重桦没再听下去,因为宫人发觉了站在一旁的凌重桦,很乖觉地闭上嘴,朝他行了个礼,便走开了。
凌重桦在原地愣了一个下午,自那之后,凌重桦便将一切尽数藏在心底压着,不允许它露出半点端倪。
直到萧容死去……
凌重桦心脏不住地钝痛,他想说啊,想看着他啊,想完成他的夙愿啊……
可是……
要是他真这么做了。
性命,名声,王室的荣辱,他又要往哪里搁?
-
“王兄,不若你就准我去处决了那些个草包大臣。如今他们嘴里的话是愈发难听了。毒害父皇的凶手都已经揪出来,也昭告四海了,可他们就是固执地坚持说是你指使的,是你大逆不道,而且,他们居然……”凌兮音怒气到此突然顿了顿,话音弱下去一些,“居然说怪疫是因为你弑父,要杀王兄你……祭天。”
凌青岁坐在那,没什么反应,目光凝重地盯着某个方向。
凌兮音观察凌青岁的神情,看他像是没有情绪一般,有些急了,“王兄……”
“现如今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父皇明日就下葬了,我听他们说登基大典的事情王兄你从不过问,你是不打算要这个王位了吗?”
凌青岁:……
凌兮音:“王兄……”
凌重桦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凌青岁板正地坐在龙椅上无波无澜的,凌兮音在下面张嘴一直不停地说,急得快要跳起来。
凌兮音在前头到处乱转,直到她看到凌重桦进来,这才换了个目标。
她很快跑到凌重桦身边挽住他的手,“王兄,你看啊,二哥他如今都成什么样了,外头的大臣他不处置,登基大典他也不上心。王兄,你可劝劝他吧……”
凌兮音发觉凌重桦眼皮的红肿,话锋猛地一转,“王兄,你怎么了,眼睛怎的这样红。”
凌重桦身形一顿,拍了拍凌兮音的手,将她的手拉下来,从袖中抽出布帛。
凌兮音一看,晓得凌重桦是有正经事要办,于是知趣地退后,闭上嘴。
凌重桦将卷起的布帛展开,递给凌青岁,“青岁你看看,这是萧容死前嘱咐我去拿的。”
“他给父皇下毒一事,其实背后有刘念的策划。虽说受了刘念指使,他在刘念身边也打探了些事情,这布帛上面记着的,就是朝中替刘念办事的那堆人。”
凌青岁将布帛拉过来,低头看过去。
凌兮音犹豫了一下,也上前来看了一眼,而后惊讶道:“王兄,这……这不就是外头那些整日嚷嚷着要二哥祭天的那些草包吗?”
之前柳戈同凌青岁说了不少事情,凌青岁心里多少有数。
他知道其实现在朝中之人已经被刘念大换血过一次,之前换掉的,是从头到脚忠义纯良的臣子。
现如今留下的,都是受了刘念胁迫的。
只是再看过上面的名单……
想来刘念没下手动的那些人里面,不光包括了彻底向他那边倒去的臣子,还有一些中立,决意将刘念一族谋反之事藏在肚子里,闭口不谈的人。
不过那些不出声的……
到底是不愿意出声,还是在等待时机,倒是还有待考证。
凌兮音看着凌青岁皱起的眉头,忍不住了,从他身后的架子上拔下长剑。
刺耳的声音打破殿内沉寂的氛围。
众人的视线齐齐投向凌兮音。
凌青岁声音低沉,“兮音,你要做什么?”
凌兮音咬了咬牙,迎上凌青岁略带威压的双眸,走到他面前,双手捧着剑身,规矩地跪下来,毅然决然道:“王兄,让兮音做你的剑吧。”
“兮音……你要……”凌重桦猜出凌兮音的意图,想要上前扶起她。
可是凌重桦一抓到她的胳膊,凌兮音便立马甩开来,直勾勾地望着凌青岁的眼睛,“在大庭广众之下,一下子要了那么多臣子的命……我知道,这一定会招致逆贼一党的愤怒,叫他们改口来污蔑我们草菅人命,说我们毫无仁义道德可言。”
“若是这一切由王兄出面,无论是大哥还是二哥,必会导致这样的局面……”
“可我不一样,我是女子,与王位这些是毫无瓜葛的,影响再大,也没那么容易动摇整个王室的名声。再说,自古以来,被搬上史书背罪名的女子多了去了。也就是有了些祸国殃民的先例,我此番前去屠杀逆贼党羽,日后骂的再狠,也总有从前那些个无从查证到底是不是妖妃的女子替我分担,往后在史书上,我们不过是齐头并列地挨骂而已。”凌兮音笑着说,“待会我出去的时候,会在身上淋满酒,叫别人以为我是醉酒之后,行事荒唐,万不会与王兄们扯上一丁半点的关系。”
“所以王兄……让我做你的剑,做大宁的剑。”凌兮音说完,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凌重桦听完,有些骇然地惊叹于凌兮音的想法,愣了半晌,听着她头磕着地板的声音,不住地心疼,赶忙上前去,想要拦住她,“你这是何苦……诶,起来吧。”
“青岁……你快劝劝啊。”
凌青岁早前也想起身去拽凌兮音,看着凌重桦上前拉凌兮音,凌兮音却依旧倔强地坚持,凌青岁于是坐了下来。
“青岁……你快说说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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