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师父自然是没有叫出口。所幸裴郁也只是随口一说，纯属逗逗小孩，说完了就拎着浑身是血的师鹿往外走。
自一百五十年前的“大洪水”以来，属于人类的居住面积便在不断缩减。海洋淹没陆地，地形发生剧变，世界从此被一分为六，以A、B、C、D、E、F六个区域作为划分。
裴郁所在的F区自然就是公认的贫民区域，又有“垃圾场”之称。但极少有人知道，F区边缘部位也有一些尚未被纳入的地区，那就是师鹿一家居住的海滨村，以及他们两人现在所处的诺亚方舟研究所分部。
这些地区由于太过偏远，又极其临海，恐怕再过几年就会被上涨的海水吞没，故而甚至连最新版的联邦地图都没有将其标注出来。
师鹿就是在这种地方出生、长大。
虽然有钱人是可以开着豪华游轮出行，或者乘坐专属潜水艇来到人造海底都市，甚至加入最近的外星移民项目，办个火星签证，但实际上，90%的人仍然只能在这小到可怜的陆地上求生。
原因很简单，没钱。
在世界以区域来划分之后，人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巨型的超级公司控制着。著名的诺亚方舟公司以医药和人体改造闻名，而在其之下还有伊甸公司和CL（Cyber Liminals）。
这些金融巨兽富可敌国，拥有属于自己的军队，它们甚至已经取代了政府成为了实际上世界的统治者。而它们衡量人的标准只有一个：金钱。
裴郁心想，既然这个世界真的是一本漫画书，他也只能衷心祈祷漫画主角能把那群垄断公司全都给干趴下了。
这本漫画的男主角此刻正站在他身侧，离他足足有一米远。师鹿跟着他走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F区。”裴郁说，“别担心，在那里你就算浑身是血也不要紧，没人在意你。”
师鹿闻言停下了脚步。他抬头望着那个头套纸袋的身影，冷淡地道：“我不去。”
裴郁说：“嗯？”
师鹿说：“我必须找到我的家人。”
在师鹿看来，眼前的男人实力莫测，而且性格怪异。人生导师的说辞显然是随口胡诌，真实目的尚且不明，但可以肯定的事情是，这个自称“周”的家伙对他的能力很感兴趣。
不过，即使他没有马上对他实行抓捕，也不能证明周就跟诺亚方舟研究所无关，也许他只是在玩猫捉耗子的把戏。
如果他拒绝的话……这么想着，师鹿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出乎他的意料，周竟然非常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好啊。”
眼见师鹿满脸诧异地抬起头，周噗嗤一声笑了出声：“别用那副表情看着我，我又不是什么不近人情的家伙，帮点小忙而已。”
师鹿心情有些复杂。但他憋了半天到底也没有憋出一句道谢，只好扭过头，低声问：“你为什么这副打扮？”
周漫不经心地道：“秘密。”
他说这话的时候，姿态依旧悠然随意，但师鹿却从他的动作中读出了些许回避。结合他遮盖真容和编造假名的举动，这种回避的意味不言而喻。
师鹿微微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除此之外，也许还有些许纵容。
初次见面时，自称周的男人对他的失忆宣言不置可否，反而故意出言刺激，但在确定他记忆混乱之后，却又忽然恢复了友善的态度。
刚才他的问题已经可以被划在打探身份的范围内，周却仍旧没有出言警告，反而轻飘飘地略过了这个话题，这种态度本身就已经是一种纵容。
但是……为什么？
因为他所缺失的记忆对这个男人来说很重要？
不论如何，眼下二人的目的姑且称得上是一致。师鹿压下心绪，跟在裴郁身后。
后者全然不知男主角心中的念头，只是继续朝着沿海方向前进。
路上还再度经过了诺亚方舟研究所分部，从外面看过去，尚且不明白里面发生了何种惨状。惹得裴郁感慨连连：“惹出这么大个麻烦，你是真不记得了？”
师鹿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裴郁停下脚步，忽然伸手弹了他一个脑崩。
师鹿本来已经放下警惕，猝不及防被这么一弹，不由得呆滞在原地。
裴郁竖起一根指头，语重心长：“对大人的话要耐心倾听，并且认真予以回应，不然以后很容易吃苦头的。”
“……”
他的语调重新恢复如常：“好了，继续赶路吧！”
裴郁瞥了一眼还有点没回过神来的师鹿，心中暗爽。他深知少年漫套路，要欺负男主就只能趁现在了，再晚几年说不定就黑化成了阴郁酷哥，到那时候可真不方便弹小屁孩一个脑瓜崩。
世界意识对他说：【我不得不为你优异的社交能力而感到惊叹了。】
裴郁：【其实戴上这个“强者的气场”之后，我的羞耻心好像也消失了。这也是强者的福利吗？】
世界意识委婉回答：【据我所知，似乎并没有这种功能。】
裴郁假装没听到：【话说这玩意儿可以摘下来吗？】
世界意识：【当然没问题。只要在心中默念unlock就行。】
裴郁：【你真的越来越像个游戏系统了。】
两人又走了二十分钟，终于来到了师鹿所说的海滨村。但当他们停下脚步的时候，面前出现的分明是一个荒无人烟的孤村。别说人烟了，连飞禽走兽也没看到一只。
放眼望去，破败的木屋杂草丛生，为数不多修葺比较平整的房屋也已经爬满了青苔，看上去已经有好几年不曾有人居住。
裴郁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你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裴郁问。
师鹿此刻已经攥紧了双拳，满心茫然地搜寻着熟悉的身影，却始终一无所获。闻言他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两年前。”
裴郁蹲下身，摸了摸前方石阶上的青苔，若有所思：“你家在哪边？”
“是……”师鹿眉头紧蹙，张口欲言，但他抬头看去，竟然无论如何也无法指出房屋的位置。
奇怪。他隐约觉得不对：明明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之久，仅仅离家两年，就不记得家在哪里了吗？
但十五年这个数字就像一串虚拟的字符般毫无真实感。师鹿竭力回想，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回忆不起来师寻和师奶奶的面容了。
她们两人的脸和那间老旧的房屋一起变得模糊不清，最终像被雨水冲刷过的彩色油漆般变成了一团色块，几乎难以辨认出原貌。
眼见男主的反应不对劲，虽然很想把他抓起来拍两下，看看能不能把脑袋修好，但裴郁好歹还记得自己现在神秘莫测的谜语人形象。
他宽容地等了老半天，结果还是没得到想要的答案。
“我不记得了。”师鹿最后说。他的表情带着真切的困惑，让裴郁几乎快要心生怜悯。
裴郁于是耸了耸肩：“好吧，那么我们挨家挨户找过去……”
就在这时，周围的一切忽然开始掉色，就像早已被淘汰的老旧电视机收信不良时出现的那种雪花屏，海滨村破败的景象逐渐分崩离析。
不，准确来说，他甚至没来得及说出口。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于师鹿说出“我不记得了”这句话的下一个瞬间——
裴郁呼吸一滞，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色彩也在缓慢流逝，他猛地抬头，发现师鹿的周身满是由色块组成的旋涡，面容模糊不清。
在这个失真的世界里，裴郁匆匆呼唤世界意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世界意识的声音一如既往：【就像你所看到的那样，有天选者对你们发动了能力。】
裴郁很快就反应过来：【海滨村是幻象？我们中招了？】
世界意识说：【要更早一点。】
他的脊背阵阵发寒，不光因为世界意识的话语，还因为他身上流失的色彩正在组成一个又一个小型漩涡，那其中不详的气息令人毛骨悚然。
裴郁回想起他踏入诺亚方舟研究所之后，他曾反复看到过相同的景色，但彼时世界意识正在为他指路，他也以为这种迷宫式的设计正是研究所的一环，却不曾想从那时起就已经踏入了陷阱之中。
【请谅解，毕竟有时候，危机恰恰是转机，而精彩的情节正需要你身处险境。】
世界意识说：【没有能力的你，要如何化险为夷，这对我来说也是一次精彩的博弈。】
原来人在无语到极点的时候是真的会想笑。裴郁扯了扯嘴角，眼见色块漩涡即将靠近他的手臂，他深吸一口气，连一丝犹豫也没有，便上前捉住了师鹿的手。
面容模糊的师鹿抬头，原本组成五官的地方扭曲一片，但裴郁就像看不见这份异常一样，一把将他拉了过来。
“发什么呆呢。”压下所有颤抖、恐惧和惊魂未定，裴郁面色如常地道，“走吧，不是要去找你的家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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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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