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华台侧殿中,老秦王一身朝服,庄严肃穆端坐在上首,而华阳夫人则跪坐在他右下侧的席位上,这房间里摆着好些花草,皆是生机勃勃,养神益气的药植,淡淡的药香弥漫其间,让人心平气和,只如今屋里的气氛却说不出的压抑。
“华阳,这段日子你做的不错,辛苦了,”老秦王看向下首处跪坐的儿媳,首先开口称赞了一句。
“都是托父王的福,华阳不敢居功,”华阳夫人立刻正襟危坐,低头恭敬道。
老秦王打量着坐在下面的女子,如今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倒是与以往在后宫运筹帷幄,有条不紊处理事情的样子丝毫不同,可这反倒让老秦王觉得高兴,因为真正的聪明人从来都是能屈能伸的。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寡人既然如此说了,那就证明在寡人心里,你确实就是有功劳的,不必太过自谦!”但老秦王却再没有开口夸她,而是故作严肃,板着脸把她训了一顿。
“父王支撑大秦这么多年都不曾言什么功劳,华阳不过是照料后宫琐碎之事,实在当不得父王如此夸赞,”华阳夫人闻言更是俯身叩拜,对着上首深深行礼,把姿态放的极低。
“你倒是个明白人,”老秦王沉默良久,最终轻叹一声,“行了,起来吧,今日也就是唠唠家常,不必搞得如此严肃,”他抬了抬手,语气也温和起来。
“谢父王,”华阳夫人闻言,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行了一礼后,再度起身跪坐好,面上也轻松不少,但实际上,她心里还绷着一根弦。
华阳夫人心里明白,老秦王说是唠家常,但她可不能真的放松警惕,不说其他,就看如今对方朝服加身,郑重其事的样子,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啊,毕竟,真唠家常,谁穿成这样啊,这不摆明了有大事要说吗?
她本来都做好心理准备了,不管老爷子一会儿说什么她就只管示弱就行,谁知他突然放了个大雷啊!
“寡人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老秦王用平平淡淡的语气说着几乎要吓死人的话,华阳夫人第一时间就身子一颤,再度俯身深深跪拜,这句话之下,她无论怎么接都不对,只有沉默才行。
“你起来,起来吧,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寡人的身子,寡人自己清楚,”老秦王再三催促,华阳夫人这才敢起身,但她仍没有直视对方。
“父王洪福齐天,断不会如此,太医令最近不是也说,父王的病情有所好转吗?您再养养,定能恢复如初的。”华阳夫人低眉顺眼,言辞恳切道。
“太医令的医术再好,也不如寡人自己明白,也或许他们心里头都清楚,只是不敢说罢了,”老秦王感叹了一句,“寡人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不行了就是不行了,无论旁人说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华阳夫人的身子更低了些,她没有接话,因为她知道这不能接,有些事老秦王自己说可以,她若是开口,那就是僭越。
“可我放心不下,放心不下这个家啊,”老秦王叹了一口气,整个人似乎都沉寂下来,身形也有些佝偻,那种暮年的死气沉沉仿佛一下子就作用到了身上,与这房间里生机勃勃的花草形成了鲜明对比。
“夫人,华阳夫人,”老秦王朝她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手。
“父王,可不敢当啊父王,华阳何德何能……”华阳这下是真惊到了,她连忙起身到了老秦王身旁赶紧跪下,并扶住了对方。
“你能,”老秦王按住她的手,“也当的起,”他点了点头,“今日我叫你一声夫人,便是认可你的能力,”他肯定道。
“将来这个家,就得靠你撑起来了,”老秦王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
“父王,父王,这担子太重了,华阳怕是担不起啊,而且这也不合规矩啊。”华阳夫人瞬间意识到这其中隐含的意味,但她不敢多想,赶忙请辞。
“华阳!都到这个地步了,你就不能跟我说句真心话吗?!”老秦王加重了语气,可见是要逼她说实话,还是不说不罢休的那种!
“父王,您既然这么说,那华阳就斗胆开口了,”华阳夫人听到这儿,心里隐约猜到了他接下来想说什么,而如今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打马虎眼了,于是她咬了咬牙。
“莫说您如今还健在,这家里的事不能易手,就是万一有个好歹,那将来也该是太子撑起来啊。”她说了五分,留了五分,而且只提家事,不言国本。
这既是给对方一个交代,也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实在是眼前的老秦王手段太过厉害,她不敢赌啊。
“太子?你看他成吗?”老秦王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对那个耳根子软的儿子不做评价,而是把皮球又踢了回去,反问华阳。
“太子,太子是不成,”他不说华阳也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人,何况老秦王都表现的如此明显了,“那,那也该是子楚,”她低眉顺眼,可转头就把话题又扯到了秦王孙身上,反正就是不往自己身上揽。
她是不想要这个权力吗?
当然不!她想要!而且非常想要!
但是不能这么说,尤其是这会儿对方如此直白的问,她就更不能说,这权力老秦王自己托付给她,和她上赶着去求,去要,那可完全是两码事。
“他是比他父亲强,”老秦王想起子楚,先赞了一句,随即话头一转,“可有一样跟他父亲一样,耳根子软!”
“不提别的,就看他时常与他那个客卿吕不韦秉烛夜谈便能知晓,他是极其信任此人的,可商人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他真以为对方是真心为他着想吗?只怕背地里不知如何盘算从他身上收回十倍乃至百倍的利益呢。”
“真到那一天,恐怕他被人架空了,估计还无知无觉,唉,成不了大器的!”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父王,子楚虽心软,但大是大非上还是分得清的,断不至于到如此地步,您真是言重了啊。”华阳夫人赶紧说好话,不管怎么说,这会儿嬴子楚是她的儿子,她得描补。
“言重与否,我心里清楚,不用你替他说话,”老秦王摆了摆手,“总之他是不成的,至少现在不行。”这不止是子楚如今的能力不够,他秦王孙的身份此时也不容许他越过太子行事,故而老秦王有此一言。
“华阳,这个担子还得是你来挑我才放心啊。”他郑重其事的看着她道。
“父王,真的不行,这担子太重,华阳只怕承担不起啊。”华阳夫人再度拒绝。
“你行!我说你行,你就行!”老秦王重重拍了拍她的手。
“便是不为其他,为着澈儿,你也得撑起来啊!”
“他是你和太子的嫡子,自小就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若非身有心悸,劳累不得,又何苦落到这为难的境地呢?”
“这些日子想必你也明白,我这般撑着,就是为了澈儿跟政儿这两个孩子,我还是那句话,便是不为其他,为着他们你也得把这家撑起来啊!”
“夫人!华阳夫人啊!你非要我这个老家伙求你吗?”话到此处,老秦王几乎都声声泣血了,不住的咳嗽着。
“父王,父王您这么说不是折煞华阳吗?再不能的,不能啊,”惊的华阳忙用手抚在胸口处,不住的给他顺气,生怕真出了什么事。
‘你今日只给我一个准话儿吧,行是不行?”老秦王就问她一句。
“那,那要不这样,华阳斗胆先管着,待日后您病好了,还是您来管,”知道左右躲不过去了,华阳夫人干脆咬了咬牙,准备接下这事儿,虽然明白老秦王的病好不了了,她可能一接了就脱不了身,但她还是留了余地,这样说道。
“好,好啊,”老秦王闻言,欣慰的笑了笑,连声叫好,“那这个家,我就交给你了。”他郑重其事道。
华阳夫人再度跪拜,深深俯身,算作接下。
两人就此事达成了一致,又说了一些其他的事后,华阳夫人便离开了,只是她走的时候,比来时,已经多了一串钥匙,还有一张帛书,只不知内容是什么。
但接下来的几个月,无论华阳夫人做什么,老秦王都支持,摆明是在撑腰,但大家也没多想,只觉她一介女流又能如何,如今这情形,多半是老秦王在为太子安国君顺利继位的事加码。
当然了,那日从章华台回去之后,华阳夫人也专门跟太子安国君说了此事,用的便是这个由头。
太子安国君听了也不觉得有别的什么,反正华阳左右是他夫人,她得了好,最后还不都得受益到他自己身上?故而,安国君也不曾在意这些。
而就在华阳夫人得了老秦王的支持,处理事情越来越得心应手的时候,她不知道对方早就布下了暗棋,而且下了死命令,一旦将来她行差踏错,谋他大秦国运,那么等待她的,除了病逝这一条,不会有其他结果了。
而这一切,谁都不知,更别说被他们主动蒙在鼓里的赢澈与嬴政了,他们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华阳夫人已经给了解释,他们也不便多问,日子便这么平静的过下去,如同流水一般悄然而逝。
而就在今年的秋季,老秦王薨了,还未到冬日,整个秦宫便已素白一片,皆是丧仪,整个秦国也都处在哀悼的氛围中,有些低沉。
偏生老秦王的丧事马虎不得,且事务繁多,故而太子安国君的即位仪式便一推再推,到了明年,那么在这间隔的几个月内,秦国便处在了群龙无首的尴尬局面中,这让其他国家都蠢蠢欲动。
如今真可谓是内外交困,进退两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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