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了正事,扶苏却没有离开官署。他背着小手,在官署里面转圈圈,仰着头四处巡视。他看得十分仔细,连角落都没放过。
少府丞亦步亦趋跟在扶苏身后,还以为扶苏是在巡察他们的工作,心里又不得不佩服扶苏的聪慧。
在少府丞眼中,扶苏此刻已经不是三四岁的小娃娃了——他矮小的背影如此高大,圆滚滚的身体充满了神秘的圣君魅力。
少府丞在心里不断地给扶苏增添光环。
片刻后,扶苏忽然停住不动了。他的耳朵红通通的,抿着小嘴看向少府丞。
少府丞问道:“长公子,可是哪里不对?”
扶苏抓住蒙毅的衣角,不好意思地道:“我怎么没找到玩具?”
扶苏还记得呢,刚来官署的时候,少府丞对他说这里新制造了一批玩具。
少府丞的眼神瞬间放空了。他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自己真是魔障了,天生圣君此刻也是个小娃娃呀,小娃娃都是喜欢玩耍的。
“长公子请随我来。”少府丞带扶苏来到一间仓库,“这里存放的都是玩具,正打算挑选一批送进咸阳宫。”
少府丞特意给扶苏展示了几个益智玩具,包括难以拆解的九连环、棋具等等。
他认为如此聪明的长公子应该会喜欢这类玩具,不会去玩那些幼稚的小玩具。
少府丞还亲自给扶苏演示怎么玩九连环,但没等他讲完,忽然听见咕噜噜的滚轮声。
却见扶苏从角落里牵出来一个青铜鸠车。他一边牵着小车跑,一边在嘴里配着各种动物的声音。
他就像个小猴子一样,牵着小车跑来跑去。
“嗷呜嗷呜。”扶苏一边叫,一边牵着小车从少府丞面前跑过去。
“......”少府丞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高智商益智玩具,陷入了迷茫。
蒙毅和紫苑低头掩住笑意,和长公子相处久了便知道,长公子聪明的时候是真聪明,但大多数时候也是真的小孩子性格。
刘邦坐在鸠车的鸟头上,喊道:“小扶苏,再跑快点!”他舒服地一躺,还是坐车兜风爽啊。
扶苏闻言便加速了,他牵着鸠车的绳子,像个人力车夫一样。但他并不觉得疲倦,反而感觉有趣极了,直到累得气喘吁吁才停下来。
蒙毅走过去把扶苏抱起来,旁边的紫苑也立刻给扶苏擦汗、裹衣服。
扶苏累得不想说话,但还是叮嘱道:“把这个车带回咸阳宫,我要拉阿父。”
“......”少府丞看着鸠车,两个青铜车轮夹着一只青铜鸟,这小车恐怕都不够王上一只脚踩的。
少府丞不懂,少府丞大为震撼。
但少府丞还是派人把鸠车打包,送给扶苏了。只要长公子有需求,他都尽量办到,哪怕那需求再离谱。
可能是跑得太累了,扶苏上马车以后就睡着了。但他还是不忘了紧紧地抓着鸠车的绳子,生怕鸠车被偷走了似的。
紫苑把暖手炉放在扶苏怀里,看着鸠车有些犯愁,“王上喜静。长公子在咸阳宫玩这个车,王上不会生气吧?”
蒙毅温柔地看着怀里的扶苏,小孩儿已经睡得打起了呼。他笑道:“这是长公子给王上挑选的礼物。”
扶苏是一个很聪明的小孩,聪明的小孩记忆力也好。扶苏早上便说要给嬴政送礼物,哪怕忙活了一天,也不会忘记此事。
蒙毅为扶苏擦掉额头的汗。他就知道,长公子在少府官署并不是单纯为自己挑选玩具,多半是为了王上。
马车照样进了西宫才停下,扶苏也揉着眼睛醒了。他哈欠打一半,忽然想起给阿父带的鸠车,忙转头去寻找。
紫苑抱起鸠车:“长公子。蒙舍人先带您下车,婢子稍后就把鸠车抱下去。”
“好。”扶苏不忘嘱咐,“不要摔坏它,轻一点哦。”
“是。”
蒙毅刚抱着扶苏下了马车,便看见嬴政站在殿门口,也不知嬴政在那里等了多久了。
嬴政板着一张脸,走下了台阶。他刚想张口训斥扶苏,为何回来得这么晚?
扶苏没看清嬴政的表情,他高兴地对嬴政挥手,“阿父,我给你带礼物了哦。”
嬴政脸上的严肃瞬间崩塌,无可奈何地弹了下扶苏的脑袋,把他抱过来问道:“累了吗?”
“不累。”扶苏对紫苑招手,“阿父,我给你带了鸠车。你可以坐在鸠车上,我拉你兜风。”仙使兜风兜得可开心了。
紫苑硬着头皮,把小鸠车抱过去,轻轻放在了地上。
嬴政看着还没有自己膝盖高的小车,半晌失语。他长叹口气:“寡人坐在哪里?”
刘邦是骑在鸟头上的,但他的形态是白毛球,自然坐得下。
扶苏看着小小的青铜鸟,张了张嘴,最后不得不难过地承认:“阿父骑不下。”
嬴政右手抱着扶苏,左手拎起鸠车,往殿内走去,“无妨。”
到殿内后,嬴政把鸠车放在桌案旁边充当摆件,他已经预见这孩子会拉着车到处扰民了。
为了防止被噪音骚扰,嬴政接受了这个礼物,并告诉扶苏:“寡人把它摆在这里看,也是很不错的。”
“好吧。”扶苏有些遗憾,他还想拉着鸠车跑呢,现在小车只能当摆件了。
嬴政帮扶苏脱下一层层毛绒外衣,“不是去上林苑吗?怎么去了少府?”他把脱下来的小衣裳,随手递给旁边的李斯。
扶苏张开胳膊配合嬴政,嘴里不停地讲述着自己在宫外看见的事物,“那些平民好冷好冷。我是长公子,自然要帮他们。”
嬴政不理解扶苏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是李斯教得吗?儒生确实喜欢强调什么“爱民”思想。
李斯担心嬴政误会他,忙委婉澄清道:“长公子。若是让那些平民活得太舒服,他们就会不安分了。”
扶苏不理解:“这是什么道理?”
李斯道:“商君之法曾言:只有通过秦律不断削弱平民,他们才会老老实实地依附于大秦,从而促使大秦更加强大。”
扶苏听完更不理解了,他听过的小故事不是这样的,“不会有人喜欢被抽鞭子,小马被抽多了鞭子,还会尥蹶子呢。只有被善待的时候,他们才会更加爱自己的国家。”
嬴政低声念了一遍:“爱国?”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说法。
李斯笑道:“平民愚钝,哪里懂得这么多呢?”
“他们才不愚钝。”扶苏反问道,“先生以前不是平民吗?我知道的,我和阿父的祖宗以前也是给周天子养马的普通人。”
李斯哑然。
嬴政眉头微敛。
刘邦打断扶苏的话:“小扶苏。你们秦国现在以商君之法为国本,不要强硬争辩这个了,现在是争不过的。去跟你阿父撒个娇、服个软。”
扶苏也察觉到阿父要生气了,他扑到嬴政身上,哽咽道:“阿父,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嬴政摸着他的脑袋:“你觉得自己没错吗?”
扶苏含泪点头:“小马被抽多了鞭子会尥蹶子。我没错,是商君之法错了。”
“唉。”这一声叹息是刘邦发出的,这孩子有逆是真叛啊,骨子里带着老嬴家的犟种基因。幸好孩子还小,始皇帝应该不会太生气。
嬴政看向李斯和蒙氏兄弟:“你们怎么看?”
李斯和蒙毅不敢开口,蒙恬直言道:“臣不懂这些。但臣知道长公子说得御马之术,确实是对的。”
李斯和蒙毅想去阻拦蒙恬,但已经晚了。
蒙毅只好为蒙恬打圆场:“王上,臣兄长确实自小只爱兵法,并不擅长治国之术。”
李斯也赶紧把话题岔过去:“自周天子东迁洛邑以来世道混乱。我大秦靠商君之法,从列国中脱颖而出。所以商君之法为我大秦国本,不可轻易动摇。”
扶苏瞪圆了眼睛,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他再也不喜欢先生了!
李斯面对扶苏的眼神指控,愈发手脚发麻,忙继续道:“但距离商君变法,已经过了一百多年。是否需要再次变法,还需要仔细斟酌考虑。”
刘邦敬佩,不愧是能在始皇帝手下当丞相的人,这稀泥和的,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扶苏听完也有些茫然,但他听出李斯并没有全然反对他,便决定暂时原谅李斯。
扶苏抱着嬴政道:“阿父,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让我试一试嘛,若善待平民会给大秦带来更好的结果,我们就要懂得变通。”
嬴政给扶苏擦着眼泪,半晌后才道:“好。寡人给你一年时间,若是你能让那群平民更加忠心大秦,也就是你说的爱国,那么寡人就考虑动一动商君之法。但如果你善待他们,反倒是造成了人心不稳,那就得放弃你的想法,去学习商君之法。”
“好!”扶苏举起小手。
嬴政不明所以。
扶苏催促道:“阿父,我们击掌为誓。”
嬴政失笑,抬手跟扶苏的小手掌碰了一下,“失败了可不要哭。”
“我才不会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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