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禹之鼎坚信道:“云辞跟纳兰没什么,即便是有,也是别人的牵强附会。”

容若应了一声:“嗯。”

“我可是把你俩当兄弟才说这些的。”曹寅凑近到容若和禹之鼎面前,“感情之事不是朝堂之事,前者细水长流剪不断理还乱,后者当机立断一斩分黑白。”

“那就谈论朝堂之事好了。”容若道,“曹寅你跟皇上走得近,皇上最近有什么动作?”

曹寅道:“孝庄太后想借助你阿玛的力量来训练精干的八旗子弟,好暗中布局一切以相助皇上擒贼。可是皇上偏要自己做安排,想靠自己一个人的本事把鳌拜拿下,为此还跟孝庄太后闹了矛盾,几日未去慈宁宫请安了。”

容若思量道:“这还真不能劝。”

“不能劝吗?”曹寅问,“还是不好劝?”

“皇上急着立功来证明自己的能耐,所以谁劝他听皇祖母的话、就是谁踩在了他的火药口上。得想个法子,让皇上不那么执拗才行。”

“皇上其实想见你。”曹寅对容若道,“只是因为‘画作题字’一事,他搁不下自己的脸面来向你承认不是,才把你撂在一边,不叫你入宫陪伴。”

“这我都知道,恰好我也需要这么一段时间来养身子,皇上不见我就不见吧。”

容若饮了半碗燕窝羹,道:

“曹寅,孝庄太后那头还要劳你多去走动,你代我跟老祖宗说:‘纳兰向着太皇太后,也甘愿为皇上效力。阿玛没有懈怠肩负的任务,擒贼之事,计日程功。’皇上任性气盛,我们三个做近臣的,不能明着献策为皇上分忧、让皇上误以为自己的才干被我们小看,但是我们仨总得让孝庄太后少操心和放心吧?”

容若露出一个“事情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微笑,继续道:

“所以为今之计,是先让孝庄太后舒心,再让皇上静心。等皇上自己静心想明白‘擒拿鳌拜’一事,光靠他自己办不成的时候,他就懂得皇祖母的用心良苦了。”

曹寅不解:“纳兰,皇上如此冷落你、较劲你,你为什么还愿意为他好?”

容若简约道:“为国,尽忠;为君,尽责;为父,尽孝。”

“你——”曹寅忍不住问,“就不为自己考虑吗?”

容若轻道:“我很好,真的很好。”

茶饮尽,空盏留余香,浅迹出诗情。

食吃罢,盘碗空且净,淡香牵人事。

容若送两位好友离府,才站在家门外跟他俩挥手道别,就听见了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回头,果然是明珠。

见管家牵了一匹强硕的马过来,容若就猜到阿玛这一趟赶着时效。

他向明珠行礼道:“儿给阿玛请安,盼阿玛此程入宫,一路顺风。”

明珠收住步子,免了儿子的礼,道:“你怎知我是入宫?而不是去别处。”

容若道:“满人有打马入宫的传统,要么是救急救驾,要么是商议机密要事,否则不会如此匆匆。儿想是后者,阿玛前去商议之事,应当是与除去鳌拜或是提防索党之人有关。”

明珠一拍儿子的后背,惋惜道:“你说的无错,要不是皇上对你的态度模棱两可,阿玛现在就该让你一并同行进宫,让那些大臣知道我明珠之子——”

容若并不突兀打断,而是从管家手中牵过马,把缰绳放在明珠手上,给明珠壮行道:“儿恭送阿玛。”

明珠一把跨上马背,冲儿子一笑。

他心想:

容若谨慎且有自知之明,这是好事。

我想说的话,即便是十个字里面只说一个字,他也能够准确无误地知道我的意思。而他不让我说全的话,定是自己心里有了分寸,权衡利弊之后才巧妙地阻止了我说出口。

“驾——”

明珠一抽马背,在儿子面前飞驰而去。

*

是夜,深宫之中。

玄烨与赫舍里皇后同床共枕。

见玄烨辗转反侧,赫舍里柔声问:“皇上睡不着,可是有心事?”

玄烨看着皇后的素颜,不瞒她道:“朕的臣子,资历老的高高在上目无法纪,年纪轻的谨小慎微不敢直言见解,就连身侧的……也看上去个个都比朕强、是在让着朕。朕这个皇帝,当的真是憋屈!”

赫舍里温婉道:“皇上是一国之君,不可光凭自己的想法来对臣子下定义。君明自然臣贤。信朝臣不如信近臣,近臣有近臣的好,皇上您不肯承认罢了。”

“好?朕看不出那三个人哪里好。”

玄烨换成了仰躺姿态,双手枕在脑后。

“那皇上觉得他们哪里不好?”

赫舍里这一问,好似把玄烨积压在心中的不爽快全都激发了出来:

“朕不说曹寅和禹之鼎,就说纳兰容若!那家伙分明是没有跟朕作对过,可朕偏偏就觉得自己处处不如他——相貌、器量、人缘、学问,朕输的彻彻底底,连个通过后天努力来翻身超越的机会都没有。”

“难得朕想要集中起自己的力量来干成一件事,皇阿奶又不肯对朕放手,她所用之人,还是纳兰容若的阿玛明珠,你说朕要是在事成之后一一对纳兰父子论功行赏,颜面何在?雄心壮志何以证?”

赫舍里在玄烨身边坐了起来,客观道:

“皇上,您有纳兰公子所没有的——治理天下的才干、强健有力的体魄、千千万万的子民、千秋万代的功绩。为君者,应当容得下近臣,拿得起现实担子,放得下一面之想。臣妾恳请皇上不要妄自菲薄、以免有所失策、有所伤人。”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叔父索额图跟纳兰的父亲明珠是死对头。”

玄烨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揣测道:“赫舍里,你越是劝朕善待纳兰,朕就越是觉得你叔父别有用心,想对明珠父子反将之。”

“臣妾不敢。”赫舍里被忽然转变态度的玄烨吓了一跳,“臣妾是中宫皇后,职责是管理六宫和母仪天下,不敢为叔父所用、干涉朝政。”

“你最好记着今晚在朕面前说过的话。”玄烨神色冷严,“朕与你是夫妻,夫妻之间只要存在感情就已经足够,不要参杂进别的利益关系进来。”

“臣妾明白了。”

赫舍里心中骤然失落。

她是一心一意深爱玄烨的,从未想过要变成叔父索额图手中的棋子去做斗争、去讨好皇帝、去暗进谗言……甚至是去谋害于谁。

*

明珠隔了两日才回到府中。

宫中商议的机密要事,他自然是不会拿到家里公开说。

晚膳之后,明珠亲自步入容若的书房中。

还刻意吩咐下人将房门紧闭,任何人不得来打扰。

“儿啊,阿玛听说索额图私下教导赫舍里皇后向皇帝吹耳边风,为的不是大清而是一己私利。”

容若一下子从明珠的口吻中嗅出了端倪,试探道:“所以阿玛才决定,要让惠儿在选秀之前——学会如何爱君、如何伴君、如何成为君主察而不觉的后宫谋士?”

“你懂阿玛的意思,阿玛便不必多说旁的话。”

明珠淡笑,容若的聪慧和敏锐,总能让自己省心和省口舌。

明珠将此称为:父子之间的心意互通,并且在心中引以为傲——

放眼整个大清朝,哪里能够找出第二对这样的父子?

“后妃不可干政,是祖训。”

容若平静说出的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在明珠头上。

“糊涂!”

明珠小训了儿子一声,那意思是打破祖训的人是索额图,而不是自己。

自己不过是晚了一步罢了,所幸还来得及强做准备。

等到心中的气过了,明珠才解释道:

“等到索额图一手遮天,可就什么都晚了。所谓派阀之争,争可不仅仅是朝堂之上的一亩三分地,更是后宫的话语权和雨露君恩啊!”

容若沉默不语,心想:

阿玛,儿好不容易才让惠儿放下对儿的痴情,将心往皇上身上靠,如今你却打算让惠儿去争——

对她而言没好处、对纳兰一族而言旦夕祸福、因果难定的东西。

你想过她的感受吗?她真的甘愿做貂蝉吗?

来日她在后宫中的对手,又何止是索额图的侄女赫舍里皇后一人?

见儿子不说话,明珠只好干喝茶。

等到喝完了、也喝够了,他用深邃的目光看着容若。

他那份眼神,带着父爱也带着施压,让容若觉得内心很是沉重、甚至隐隐作痛。

容若终于打破僵局:“难道阿玛的意思,是要儿去说服惠儿?”

“怎么,”明珠抛下了逼着儿子做选择的两问,“你是不肯?还是做不到?”

容若一字一句道:“儿只是不愿。”

“容若,你记着:皇宫之中,只有交易没有真情。国家大事是交易,后宫争宠也是交易,包括是你自身,也等同于是一块筹码你知道吗?”

“知道,儿从成为皇上的陪臣的第一天起,就知道。”

“阿玛不想强求你做任何事情,但你需好好掂量我们纳兰氏一族的前途和根基。纳兰氏一族的安稳与强大,不是必须依靠女子,而是:女子有谋、家族不愁啊!”

“儿希望自己这个谋士,谋的是惠儿的终身幸福,而非她在后宫的步步为营。”

明珠喜出望外:“这么说,你是答应阿玛了?”

“儿要兼顾的是:阿玛在朝中的地位和惠儿在宫中的安危;儿要挑起的是:一生的陪臣之责和保全纳兰氏一族的重任。试问儿还有得选吗?”

明珠拍了拍容若的肩膀,以示肯定。可在下一瞬间,他就收敛了脸上的笑,不发一言而走。

容若看着房中的明烛,心中滋味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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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第一陪臣·纳兰容若传
连载中宿念执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