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醒木重重一拍。
“闲话休提。且说旧历年间,凡土诸国,有一小国名为苍,第一代苍王自战时留下病根,萎靡不振,后宫亦子嗣寡薄,其中有一位妃子不堪寂寞,私养面首,不久后就怀上了孕,对外谎称是皇嗣!”
底下闲聊的闲聊,吃茶的吃茶,嗑瓜子的嗑瓜子,皆淡笑出声。
“苍王呢,是大喜过望,那假皇嗣变成了真皇子,入主东宫,恰逢太平盛世,十几年后,旧王病逝,他成为了新的苍王。”
“通奸的妃子将秘密带进了棺材,新苍王蒙在鼓里,只当自己是真正的天潢贵胄——然而然而,得位不正的国王,又岂能得天道青眼?新苍王倒是不萎靡了,可他的子嗣,还是死的死,折的折,民间谣言刹起,有道是:
出墙红杏乱天道,百年庄生一梦晓。
蒹葭小人倚玉树,不识麻雀真面目。可怜呐,可怜!”
底下有人听不下去了,呸了一嘴瓜子皮,扬声:“赵公,往日都是神域轶事,上回那个真武大帝的呢,今天怎么讲的都是这等没趣儿的?”
赵公抬手,往下压了压,“今天有今天的**,明日自有明日的,再说这才开头,你且听着就好!”
“说到哪了?哦,民间谣言刹起,都怀疑新苍王是弑父篡位,不合礼制,这才不得天道。彼时,诸国战争已露了个苗头,正是需要新谛听的时候,新苍王不敢造假,焦头烂额之际,却听闻,自己有一个遗落民间的孩子。那孩子在佛寺生活八年,养的是玉润冰清,更重要的是,她是经受天道认可的谛听。”
“听到这里,诸位想,那谣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有人附和,赵公笑,抖着手指,抓起扇子摇啊摇,“你们啊,有所不知,其实还有另一种说法。”
“老苍王并非对自己儿子的身世一无所知,新苍王亦然,宫廷生活,压抑窒闷,纡郁难释,老苍王苛待儿子,手段残暴,新苍王登基之后更是染上了虐童之癖,那些皇子,公主,并非无故夭折,而是不堪新苍王虐待。”
“有这身世之故,新苍王沉浸在权力和高位的控制力中,暴虐无道,国家很快走向灭亡。而王,不能接受失去自己的地位,执念困住亡灵,多年后怨气滋长化为怨魂,渡过苦海,试图重新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国度。”
“为了防止魂灵消散,他寄居在尸体,到一处地方,翻一具棺材。就这样一路走到拂荒城,他看着阔土平城,满目繁华,看见坐在宝座上吃糕饼的城主时,他想,就是这里了。”
这下,就算是再迟钝,也听出了异样。
“夺取城主的身躯以后,他开始思考如何控制整座城。”
“首先,虽有维持尸身之法,但尸体毕竟是尸体,无法存放太久,一介亡灵,如果想要拥有自己的城池,那么城中的住民,必定不能是人。”
“妖?不行不行,不够乖巧,也太麻烦。”
“魔?嗯——似乎可行,一来可以控制,二来,将人转为魔物,费不了多少力气。”
扇子裂帛般“哗”的张开,席间一震!
“可魔气在通天域殊为显眼,要怎么才能让所有人都察觉不到?于是第一步,他借着修缮的名义,换掉了城内所有能够探查魔气的器具。”
“第二步,便是夺取居民视魔的眼睛。”
有人情不自禁:“这如何夺取?”
赵公以扇掩面。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
“吁——”
在蜂起的议论声中,赵公敲击醒木退场。门一关,他转身咧嘴,对着座上人笑道,“公子,您看我说的,还满意么?”
一只沉甸甸袋子扔到了赵公的手上,他笑眯眯地数了数,系紧。
“公子这故事,老朽听着倒是新鲜,”他上下扫量着屏风背后的颀长身影,“你们是要做什么?”
“不该问的少问,”旁边戴着面具的侍卫喝道,“拿钱办事,这几天,你只需按照原有的计划,把故事讲好就行。”
赵公连声点头。
*
看见并玉背上趴着睡的喜阳时,赦比尸和普陈满脸的不出所料。
城内加紧了搜查的力度,包括郊野荒山也安排了人手,导致他们不得不频繁转移据点。赦比尸寻到了一处狭小的山洞,外面用藤蔓阔叶遮盖,是极好的隐蔽地点。
并玉背着喜阳慢慢蹲下,用很轻地动作将她放在地上,像是放置一只易碎的瓷瓶。
喜阳闭着眼睛,青山门宽松的道袍拢在身上,他伸手替她卸掉易容,转身抬起洞口的叶片。
赦比尸:“去哪?”
并玉答:“找点吃的。”
赦比尸转向普陈,“你那边呢,房璃有没有什么消息?”
“没有。”
普陈靠在岩石上,下巴冒了些青茬,微微睁开眼睛,流露出浓浓的疲惫。
“眼下不是我能主动联系她的时候,而是等她她来找我。”
氛围沉寂片刻,普陈站起来往外走,“我没法进城,只能到之前重逢的河边碰碰运气,她就交给你看顾了。”
赦比尸目光一斜,喜阳的睡姿蜷缩着,叶片透出来的淡光笼罩在她恬静的睡颜上,仿佛一枚被包裹在茧中的孩子,湿漉而孱弱。
深山路未开,而且为了不暴露人的行迹,他们在山上走的时候都尽量挑原本就有道的。普陈一个人走就更简单了,三两步借力上树,凭着密集的枝干,轻盈无声穿梭。
很快,水流的淙淙声出现了,他照着自己做的标记越到当日那棵树上,脚下就是青山门弟子倒挂的地方。
普陈就这样站在植桠间,定定地看着下面,光斑在他身上缓缓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头顶和肩膀都落了几片青叶,普陈终于吸气,打算离开。
喀嚓,踩碎断枝的声音在耳畔清晰响起。
普陈快速回头,不远处杳无人影,视线下移,才撞上树下人的目光。
“下来。”房璃的意思简洁明确。
普陈一跃而下,衣袍掠风,轻飘飘踩在地上,只拂动了几片草叶。
刚想开口,房璃却伸手握住他的脑袋,面无表情地盯着,嘴里念念有词。
普陈:?
他满脸懵,难得将眯眯眼撑开一条缝,疑惑地看着像被打了两拳一样面容憔悴的房璃,刚张开口,就被她勒令:
“闭嘴。”
普陈疑惑地闭上了嘴。
房璃看着普陈睁开的眼睛,眼底浮现的金字飘散出些许颗粒,正在一点一点的瓦解。
有用!
可惜刚有了个瓦解的苗头,房璃就坚持不住了,她猛地松手,扶住旁边的树,脱力一般靠上去,唇色雪白,胸膛起伏,俨然是累坏了的模样。
“我已经找到了破解缚灵咒的办法,”她一字一句,眼神涣散,“方才在你身上试了一下,累死我了,这解咒,原来这么累的吗!”
“并不,只是你道行不够,”乞丐无情插刀,“我早就警告过你,看,仅仅只是这么一个人,你都坚持不住,何谈救整座城?”
房璃没回答。
普陈道:“你何时学会的解咒?”
“就这几天,”房璃糊弄着,“只是效果甚微,劳烦你,还得当几天我的试验品。”
一边说着,她抬脚往山上走,把灵蝶的事情一并告诉普陈。
“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城中饲养灵蝶的地方,我和徐名晟合作了,如今正是和城主斡旋的时候,这件事情他们不好出面,只能靠我们。”
说到这里,她一顿,回头,目光似揶揄,“只不过,普陈少侠是他们的追犯,即使你做了这件事,也不大可能将功补过,只是白费力气。”
“为民生计之事,何谈白费力气,”普陈答,“你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使唤就是。”
房璃扶着树,毫不意外这个回答。
她俯望着普陈挺拔的身形,“可是我看这些民,好像都巴不得你去死呢?”
“人心自有公道,公道不会错,错的是蛊惑人心的小人,我只需要,将我的公道抢回来。”
房璃:“好。我改变主意了。”
普陈抬头:“什么?”
“我决定以后对你好点。”房璃转身走,“像你这样的伟光之人,难保日后飞升神域,下凡来报复我这样的奸蠹小人。”
普陈失笑,却并没有反驳,只是说:“我看你慧根也不差,少用点小聪明,躲在修行上加把劲,说不定你在我之前飞升,到时候谁先报复谁,还不一定呢。”
房璃也笑。
“才不。”
“做神仙有什么好,只不过从一个规矩,跳到了另一个更狭窄的规矩,”她拍拍衣裙,眉眼放低,“我不想做神仙,只想做我想做,知我想知,平平庸庸,这不比累死累活爬高位好——”
脚下的土地忽然变得平坦,视线开阔,树浪层层,他们竟然已经爬到了山顶。
青冥如洗,万里无云。
风卷飒飒抚摸过大地,普陈原本空然的心忽然变沉,房璃在旁边说话:“先前去过的地下城,有一方结界封印的沙盘,似乎和拂荒城有关。”
“我在城内一角刻上了字,昨天又去了一趟地下城,那沙盘内相对应的地方,也出现了我刻的字。”
“……”普陈扭头,表情堪称凝固。
“你的意思是,沙盘是拂荒城的实时投影?或者,”他的脑中出现了一个更为可怕的猜想,“在沙盘里做的事,也会在拂荒城中应验?”
“不清楚,我都说了有封印。”
房璃的眼睛被风吹的眯起,“不过那个沙盘,倒是让我找到了饲养灵蝶的地方,你叫上并玉,他跟我们一起去。”
“为什么?”普陈不解。
“你不叫他他也会跟着的,”房璃往后撇了撇头,“喏。”
普陈回头,林木幽郁,淅淅飒飒,打眼望过去,什么都没有。
下一秒,一个高挑的人影闪了出来。
行踪被发现,并玉不慌也不恼,面无表情冲着房璃扯了扯嘴角,颇为讽刺,“不愧是谛听,什么都瞒不住你。”
“谬赞。”
房璃望了眼天色,“黄昏时动身,宴会上徐名晟抓走云一,一定让这个假城主十分心急,所以偷灵蝶一事,必须一发破的,不能有闪失。”
“我从来没有想过靠我一个人救整座城。”
乞丐一愣。
房璃对着普陈,“我会在你身上先试用解咒,如果有用,就让灵蝶复制解咒,天长日久,总能消掉缚灵咒。”
*
入夜。
房璃收起玉简,将夜行衣的面罩拉紧,和普陈、并玉交换了一下眼神,轻巧地翻过了墙。
就在这三人潜入府邸的时候,城主府的一角柴房,晦暗血腥之中,柏墨临缓缓睁开眼睛,两手反剪绑在背后,紧紧握着一块碎瓷片。
那是“城主”发怒砸碎的花瓶,被她趁机捡拾,藏在手心,已然划破了皮,流出汩汩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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