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着两座巍峨佛像的山门下,宝和寺的十多位僧人已经恭候多时,见到皇帝的仪仗后,一齐跪拜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崇元帝抬了抬手,玄色龙纹的袖摆微拂动,露出了绕在腕间的一串长念珠。他昂首四顾,脸上露出平和的笑,“一别经年,朕倒是许久不曾来过这里了。”
各位僧人将头埋得更低了,只有一位年长的方丈踏出半步,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也不敢多话,只道,“陛下,佛殿内皆已备好了,请陛下移步。”
话音刚落,左右金吾与仪卫率先入寺清肃。一直嬉笑的方宜川这时也正经了神色,亲自带着人在宝和寺内外安排轮守。慕容辞打算忙里偷闲,因而有意放慢了步伐,只远远地缀在一众朝臣之后,悠闲地看着环抱着庙廓的苍翠菩提树,身边却突然靠近一个灰色的身影。
“都使大人。”这位径直向她而来的僧人看着有些年纪了,相貌很普通,眼里闪着狡黠的灵光。若不是顶上无发,又穿着一身洗到发白的僧衣,单看他的眼神与举止全然不像一个出家人。
慕容辞不认识他,略一点头就要越过他离开,僧人立刻介绍自己道,“贫僧法号无求。”
慕容辞脚步一顿,又抬眼看向了僧人,眼神里带着打量。
无求和尚,就算不是信佛之人,也多少听过这个名字。
昱庆年间,才受戒不久的无求曾为一对进庙求福的叶氏姐妹解签,称二人皆是凤命,是母仪天下的命格。显赫的叶氏在当时握有京畿之地的兵权,且早早与皇家订下了婚约,嫡长女将嫁入东宫为太子妃,嫡次女嫁于北襄王为亲王妃,此事京城内外早已传遍了。
于是众人只以为无求是认出了叶氏小姐,想巴结却脑子一时糊涂说错了话,叶二小姐还笑道,“和尚你算错啦,要当皇后的是我家姐姐,你可是把两支签看成一支了?”很快身边的随侍就将这个胡言乱语的小和尚赶了下去。
但自从历康十八年,北襄亲王谋反起事,一路从北岭十七城打到了皇城脚下,不少人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无求的解签之言。这叶二小姐的后位隔了二十多年果然还是来了啊。
可惜料中一门双凤的无求并没有因此事受到追捧,反而被看作是蛊惑人心的妖僧。有人说,是他的一席话挑起了崇元帝君临天下的**,还把几年征战的死伤业障归咎于他。莫不是后来宫廷内有位妃嫔无意间提起了无求为叶皇后解签一事,让他在皇帝面前挂了名,他早已被宝和寺赶出山门了。
“久仰。”无求解签时,她还未出生,关于此事都是道听途说真假难辨,她也没兴趣去深究。她自己的脑海里就存在着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实在是不愿再多接触些怪力乱神了,于是只匆匆敷衍了一句。
“贫僧对都使大人才是久仰呀,大人若不嫌弃,请让贫僧带大人在寺内一览。”无求全然不在意慕容辞的冷脸,笑着跟在她身后。他的姿态摆的很低,对着一个年龄比自己小了一轮的人极尽奉承,实在不合身份。
慕容辞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几步外的三两同僚,说道,“那几位是僧录司大人,都察御史和六部堂官,你别巴结错人了。”
无求依然笑着,脸上褶皱深深,“慕容大人有佛缘,与官职有何干系。大人想必也听说过贫僧的过往,人生皆有定数,贫僧看人可是很准的。慕容大人可愿听贫僧一言?”
他们二人在此纠缠引来了不少目光,慕容辞没多在意,无求却是看他的人越多他越高兴,眼里闪着熠熠的野心。
慕容辞笑了笑,纤长的眼睫在眼底落下小片阴影。她压低了声音,耳语般道,“我既不信佛也不信命,别在我这白费功夫了。”
她正说着,却见前方人群忽然飞快地往两侧退开,一位锦衣少年朝她缓步而来,气质雍容,温声问她,“发生何事了?”
“太子殿下。”慕容辞面上还带着笑,心里却已经不耐烦极了。她不是乐善好施之人,无求打着算盘找上门不是求权就是求财。这般明目张胆,也不知是哪来的底气。
慕容辞不知道的是,无求其实有些慧眼观人之能,若精修佛法也能成为一代高僧,可惜的是,他只一心谋取尘世的富贵。以前想借着故弄玄虚的话攀附叶氏,结果叶氏覆灭后他也被众人鄙夷。如今的他痛定思痛,觉得侯门女眷不如达官显贵,于是便趁着今日难得的机会,挑中了看着前程无量的慕容辞。
“殿下恕罪。是无求见这位大人有佛缘且面相极贵,于是忍不住上前交谈一二。”无求行了佛礼,迫不及待地报出了法号。他没想过自己还能和太子说上话,脸上藏不住地露出几分激动。
果然,太子听见他的名字后挑了挑眉,上下审视着,但是语气不算太好,“原来你就是无求。怎么,你不仅会解签还会看相?”
无求正要说话,太子又突然一笑,问道,“慕容大人是国之栋梁自然显贵,你还能看出什么?”
“太子,陛下已到大殿佛堂上香,我们不便在此耽搁了。”慕容辞可不想真让无求说出什么,说对了她有麻烦,说错了就是在她面前信口雌黄,哪样她都忍不了。
无求却不肯放过和太子说话的机会,立刻端视着慕容辞的脸,摆出了一副高深的模样,说道,“慕容大人天庭饱满,眉骨略高,可见命途通达,生而聪颖……”
他从眉眼说起,句句皆是夸赞之词。慕容辞听了几句后就兴致乏乏,料他不过是会些市井算命之词。
但无求说着说着突然沉默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神也凝固了,露出一丝错愕,高声道,“大人,您男生女相却唇形轻薄,可能无子女缘啊!”
慕容辞眸色微暗,冷哼了一声,“是吗。”她有没有子女缘还难说,不过从无求这句声量不轻的话里,她可以断定他是没有财禄缘了。
一时场面沉寂,左右原本竖着耳朵听的人,这会儿恨不得装成聋子转身就走。时人谁不重子孙后代,无求说的这话,与直接骂慕容辞断子绝孙没有什么分别。
却是太子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指着无求冷斥道,“早知你这和尚最会胡言乱语,来人啊,快将他扔出去,不要污了佛家清净之地。”
“这,殿下,太子殿下贫僧所说的皆是实话啊,慕容大人,贫僧……”无求还没意识到氛围的不对劲,被侍卫拉下去时还在高叫着,侍卫连忙堵上他的嘴,直接把人丢到了山门外。
“咳,慕容大人随孤一起去大殿吧。”闹了这一出后,太子也有些尴尬,毕竟是他不听慕容辞劝告让无求看相在先,于是都没多看慕容辞的脸色,说完就疾步往正殿而去。一旁的大臣见状也一齐跟上,偶有与慕容辞交情好的,陪着唾骂了几句无求后,也憋着满肚子的笑跟着走了。
后来,又不知是谁将此事传到了崇元帝的耳朵里。回程的路上,慕容辞被召到御驾旁,一串翡翠佛珠从明黄幔帐后递了出来,慕容辞立即双手接过,正要谢恩时,皇帝的声音沉沉地传来,“你在朕身边效劳多年,朕却是亏待了你。”
慕容辞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没有陛下就没有微臣的今日,陛下何出此言。”
静默片刻后,皇帝撩起了窗帐,示意慕容辞附耳过来,慕容辞拽了拽马缰靠近窗下,只听皇帝轻语道,“你若有中意的儿郎,朕可让你外任两年,待你孕育子嗣后再回京。”
慕容辞心里一沉,忍住了抬头去看帝王神情的念头,缰绳在手心印出斑驳红痕。而后她抿唇轻笑着,一幅年少慕艾的模样,支吾着道,“陛下恕罪,臣家中已有娇妻,她是个好姑娘,臣曾许诺过要善待于她。”
帝王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才笑道,“你啊你啊。也罢,倒是朕多事了。”明黄的帷帐又慢慢垂落,飞顶上的金铃始终轻响不停。
碎云如金,绯霞漫天。
玉柏院外的满园青翠中果然立着一个曼妙倩影。刚回府的慕容辞微微扬起唇角,等她自己意识到后心里莫名的雀跃时,那点弧度僵硬了。她眉心微蹙地凝视着江应惜,还未走近,就在长廊下停住了脚步。
江应惜步履轻快地迎上前,温柔小意,“大人,泉枞山之行可顺遂?老夫人说宝和寺最有年头了,拜佛求福最是灵验,大人现在是有佛光庇佑的呢。”
声如莺啼,笑的又动人,模样娇嫩明媚,想讨人欢心是再简单不过了。慕容辞暗自想着,将自己方才的失态都归罪在江应惜出色的容貌上。
“你去见母亲了?”她问着,身形刻意与江应惜错开了半步。
江应惜未察觉有何不对,依然像只小花蝶般围着慕容辞转,逶迤的烟罗散花裙蹁跹轻舞,“是啊,我陪老夫人抄了半日佛经,但后来仪霜和睦月妹妹来找我去看新制的罗裙,老夫人就说不需我陪着了。”
慕容辞沉吟了一下,转头道,“你也多置办几身,别让人觉得我亏待你了。”
江应惜捂着羞红的脸,“不要的,大人。她们是因为要进宫贺寿才准备的,我不用破费。而且大人从没有亏待过我……”
她话音未落,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跑来,“大人,夫人,宫里有人来传皇后懿旨。”
慕容辞眸光一暗,一位不理内事、戚族尽亡的皇后对她能有什么旨意?
她转身往前厅走去,江应惜也连忙跟在身后。
来宣旨的太监是方宜川十只手都数不清的干儿子中的一个,他知道自家干爹和慕容辞关系好,于是对慕容辞十分客气,只是念完懿旨后,依然收到了慕容辞骇人的眼神。
他擦了擦额前的汗,看着面前这对姿容非凡的夫妻,也有点不太好意思,可是旨意当前,他只能挥手让堂下等候的十名宫女走了进来,躬身道,“慕容大人,奴就将她们交给您了。她们也是受皇后旨意为慕容家传绵子嗣,若做了什么不合大人心意,还望大人海涵。”
叶皇后是不知她女儿身的,之举只能是今日听闻了无求的话,有意以此嘲讽。
如果是以往,她可能已经以场面话应付着笑纳了。但现在,她不由地看向了身边的人。
呜呜呜我回来了,这几天真的太忙啦,抱歉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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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她不由看向了身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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