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山寨闷热,像是罩在蒸笼里一般,浑身上下汗渍渍的。纵使山中田野间也不见有一丝凉风过境,而往往这个时候也正是毒蛇虫蚁出没之际。
但寨子周遭撒有秘药,毒物从来不敢靠近。今夜却是有些奇,驱云抱着托盘回走,身后阴森森的,像是有条毒蛇跟在脚后跟一般,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回头看却又是什么都没有,只刚好对上从热闹的席面中投过来的目光。
陆清河毫不避讳直勾勾的穿过人群盯着她,面皮上扯着笑,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抬在半空中模样看着像在向招手唤她过去一般,又像穿过她在往后看什么。
驱云心里有些发毛,紧张兮兮的回头看了眼。自己的身后除了吊脚楼的木梯什么都没有,不敢多想急匆匆的拐上楼,边走边往坝子里瞧,推开银铃的房门前鬼使神差的抬头。
房门前挂着盏琉璃走马灯,正巧对着楼下的坝子,她才晓得原来陆清河在瞧这灯。
小姑娘钻进屋子里,陈皮香气浓郁,木桌上的小泥正咕嘟咕嘟地鼓着泡。叮叮当当的银饰随着蒲扇的煽动发出清脆的响声,桌边的姑娘一身灼目的银衣在灯火熠熠生辉。
新婚的花冠、篓花排圈.....承载着哲秀秀对她的期望,堆了满满的一桌子还不够。
除了这些能够跟随她一起嫁给巴东的还有矮寨的兵权,这是包括陆清河在内各方都在觊觎的东西。
“阿铃有些奇怪,你快来。”
驱云将托盘放下,蹲在窗户下推开了条缝隙往楼下的坝子望去。
银铃丢下蒲扇,提着裙子也扒拉到窗下,“怎么了,爹爹将醒酒茶吃了吗?”
上吊脚楼,楼下的人就叫茂密的树叶遮挡了视线,不大能看清楚人。只依稀可见陆清河的身影站了起来,苏明舟忙跟着一起但又坐了下来。
随后桌子旁便只剩下他一人,陆清河晃荡到枇杷树下背对着吊脚楼,看不清楚在什么。
像座小土堆一样堆在属下一动不动,寨子里的孩子去闹他也不理人。
银铃道他当时醉了,好奇问道:
“醒酒汤陆大人也吃了吗?”
驱云双手扒着窗,脑袋搁在上面摇了摇头,“不知道,放下汤我就走了。而且你说的那个陆大人一直直勾勾的盯着我,眼神像毒蛇一样。阿铃他今天到底来做什么的,不会来来拆台的吧?”
汉苗向来不对付,她是知道的。
“别多想,怎么会。”
银铃摆手,又倒了碗醒酒汤来。
“这个你下去再给他送碗,看样子是酒喝多了。另外叫瓮叔给陆大人安排个住处 ,夜深山中寒气中,在外面睡着别着凉了。”
“叫清秋娘去吧,我不敢了。”
驱云没去接汤碗,正要下楼去寻清秋娘来帮忙,才刚拉开门就看见了坝子里有人向陆清河走去了。和她刚才一样端着托盘,走大树下端给他。
“好像已经有人送过去了?”
银铃探头看着,果然陆清河不但喝了汤,还跟着那人男人走了。
“是师父.....还是师兄的人?”
带走陆清河的人只能看见半张脸,身形同山寨中好几个经常出现在哲秀秀和巴东身边的的汉子都很相像。
“我去看看,你呆在楼上不要下来。”
驱云匆匆赶下楼,转过巷子寨民家的木门正好掩上,她瞧了一眼便放心回去了。
已是子时,山寨依旧很热闹。厨房备了甜酒糯米粑粑做宵夜,巷子里又来了人敲着木门。
“陆大人可是醒了,子时了,再过不到一个时辰新娘就要出门了。寨主备了夜宵,您出来用些否?”
矮寨中果然是卧龙藏虎,屋外的声音说着字正腔圆的官话。
身影候了会儿里面没响动便退开了,合衣躺在床上的陆清河倏地睁开眼,直勾勾盯着帐顶。
子时了,大家都去食夜宵了。
似乎到祭神的时辰,寨子里响起一阵热烈的爆竹,将人声淹没。木门在喧闹中被拉开,衣袂飘飘的身影转到了矮寨正中的大榕树。
依树而建的独属于银铃一个人的吊脚楼,从无男子踏足过,平日里只有驱云会在这里窜上窜下的跑。
陆清河提步踏上盘旋而上的木梯,动作轻柔的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像是狩猎的饿狼,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靠近。
他的酒小憩后醒了些,胃不像适才那般难受了,但脑子愈发的昏沉起来。
心下料想是哲秀秀差人送来的醒酒汤大抵有些问题,但他又无法拒绝。假装饮下又吐在了袖子里,不料还是中招了。
“你要干什么,下去!”
凶狠的斥责声陡然响起,吓住了陆清河的脚步。回头只见驱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吊脚楼下,怒不可遏的呵斥他。
“你要干什么,这是新娘的阁楼,你一个男人谁叫你上来的!”
小姑娘几步冲上楼梯,恶狠狠的将陆清河拽下。那人有些心虚,步伐不稳竟像个皮球一样的滚了下去。
楼上的银铃听见了动静,推开角窗户,正好看见陆清河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看样子像个酒鬼。
他也讪讪的赔礼道:“对不住,在下……在下喝醉了。”
“适才巴东师兄不是让人给你安排房间了,既是吃醉了就回去好好躺着,瞎走什么!”
驱云厌恶的剜了眼地下的人,转身进旋进屋子,抱怨道:
“阿玲,那陆清河不如你所说的那般君子。品性不好,吃醉了酒就往姑娘阁楼里钻!从现在开始我就不下楼了,陪着你到丑时。”
“好……”
银铃端起她带上楼的夜宵津津有味的吃起来,并不反驳驱云的话。
陆清河好像确实有些不同于寻常所见的模样,她甚至相信他的确有几分像何玉所说的。
只是当真有人生下来就是孽障吗?
若不是,为什么不辩解,为自己澄清。
中原的圣贤书当真救得了那样混世魔王吗?
她好是好奇,踱到窗边去看。但是楼下的人不见了,不知是不是被人瞧见了内心的不堪钻进漆黑的山林里了。
才是吃完一碗甜酒粑粑的功夫,楼下又有人来了。
“驱云姑娘在吗?秀秀师傅让你去一趟……”
“在!”
听见叫声,驱云跑下楼前还不忘安慰银铃让她别怕,自己立刻就去找哲秀秀要几个身手不错的人来守着楼。
但她这一去竟是很久都不曾回来,楼下空荡荡的。倒是陆清河的身影又出现了,这次他没有莽撞的上楼,而是站在了楼下。
“银铃……”
喊一声,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出来。
“银铃……”
依旧还是没有人回应,连刚才那个厌恶他的姑娘也不在。
陆清河大胆的走了上去,推开那扇禁闭的门也很顺畅。银铃坐在床边抵不住困意在打盹,银衣熠熠生辉,衬着姑娘像慵懒的白猫一般趴在银子堆上。
和中原大红嫁衣喜服的华丽端庄不同,银铃一身银衣有些清冷,恍若从月下而来。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那双惺忪的眸子睁开,看见他愣了半响。
“银铃……如果我让你跟我走,你愿意吗?”
惊醒打盹的姑娘,陆清河开门见山的就问,完全没有半分登堂入室的慌乱。
屋子中静默半响,只有银铃头上的银花在轻微的晃动见发出些清脆的响动。
陆清河上前几步,真挚又急切道:
“人一辈子不过须臾,一定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嫁自己的喜欢的人知道吗?”
他像是想要劝一个坠入迷途的无知少女一样。
“跟大人走,去做什么?”
银铃突然开口,懵懵懂懂的看着陆清河。
无论逃婚还是抢婚都是大事,迈出这一步可是有很大的烂摊子要收的。
“去做你想要做的事,读你喜欢的书。还有你的爹爹,他是京城最大绸缎苏记的大公子,你本就是苏家嫡长孙女。京城有你的家,你不想去看看吗?”
以为搬出这段不为人知的往事,银铃多少会有些动容。可她的脸色却十分的淡漠,对陆清河来这里的目的更好奇。
“大人喜欢我,所以来抢亲的吗?”
大胆又直率的质问,陆清河哑然,第一反应想要否认。
可是他记得那些朦胧又飘渺的情愫,但也分不清是一时见色起意的冲动还是什么。
“我只最后问你一遍愿不愿意跟我走,但我不会娶你。”
陆清河将手递出来,削瘦的手指如玉竹般,在银铃面前微微发抖。
“你曾问我女子读书可以不可以像男子一样考取功名,回来做官造福一方。现在本官回答你,以前不可以,不代表以后不行。银铃你很聪明,崇尚汉学又身怀绝技。朝廷有意在苗疆开科取士,你比很多很多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强上千倍百倍,稍有时日必能成就一番事业。当初你为苗疆和朝廷争,现在我希望你能够为天下女子去争。叫世人看到女子一样可以主政一方,造福百姓!”
银铃抬起头,牵起清脆的银花响,弯弯眉眼笑道:
“大人,我和我师兄从小就订下婚约了。为妻相夫教子也没什么不好,而且我师兄他很宠我,我师傅也喜欢他。大人半夜上楼来本就坏我们规矩了,但念大人并无恶意,刚才那些话我就当没听过,大人出去吧。”
“你……银铃你何时变成这样了?”
陆清河恼怒道,这可是他一直寄予厚望的姑娘,什么时候就只知道念叨这些相夫教子的话了。
“好,你既不愿跟我走。那便得罪了……”
他突然逼上前抓住银铃的手,两人拉扯间银花乱颤。银片子打得很薄,沙沙的响起来像风风穿过竹林。
“你……你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叫人了!”
银铃张嘴去咬陆清河,也不知道那人今夜从哪儿生出的蛮劲,反手将她扑倒在床。浸过迷药的帕子捂上嘴,挣扎没几下就昏厥了过去。
陆清河见状忙得撒开手,趁没人注意到楼上的动静脱下银铃身上的银衣银饰,将人背出门。
腾出手去关门时,身上的人往下掉了些,他还没来得颠上些。昏迷的姑娘本能的就抱紧了他的脖子,直到门关好,稳稳的背着她下楼后才松开。陆清河快速的钻进树林,心中有些窃喜又有些慌乱。
心脏咚咚的跳,险些窒息过去。
他知道自己心中的怪物又苏醒了,他盗走了别人的新娘,这种紧张又刺激的感觉让人感觉到很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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