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夜,在巴东被送进吏舍后落下了次日的晨曦。
那老道士是陆清河年少时拜下的师父——时安老先生。说起来他也并未教授他什么,只是在吃了狐狸肉,侥幸捡了条命后,陆家便把他送到观中修行养性。但效果并不好,他还是一样乖戾。
直到裕安六年,私放难民入城酿成大祸,被老太后挟进宫。在那深宫重围中,他又见到了那老道。如神仙般出入宫廷,来去自由。
其门下还有一个女弟子,年纪比他小上两岁。却因进师门早,他得要恭敬地唤她一声师姐。后来那日日在他身边学习坐立行卧的女娃,披上龙袍站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陆清河穿着官服,垂手立在群臣中,对她山呼万岁的时候,才晓得这声师姐,当真喊得不冤。
老先生除了医术了得,更是慧眼如炬,须臾间便看出了陆清河同银铃还有何玉,三人之间的纠葛。抢救重伤的巴东,用了几口早饭便前去看何玉的腿。
银铃跟在最后面,俩人进了屋,她停在了院子外,并未进去。也许还是难以面对陆清河,昨夜对他说的那些话。扬言要带何玉走,不劳他费心请人医治。可当真大夫来,她才发现自己并不能拦着。
拒绝了陆清河,依旧还是会受着他的恩惠和照拂。
整整一早上,他同她打过数次照面,脸色冷的吓人。但除了冷,其他什么情绪又都没有。他像是没听过昨夜的那番话一样,让自己的师父帮忙医治何玉的腿,用最好的药。甚至是,他还叫张储前来传话,让她去书房。
银铃没去,只让再次代为转达,说衙门的差使她不做了,待何玉好后她便会离开。然后继续揉着面团,一撮一揉,案板跟着她的动静吱呀作响。
泥炉上熬着何玉的药,咕嘟咕嘟的滚着。苦涩的药气,弥漫着整个厨房,然后从窗户飘出去。
时安老先生瞧过她的治法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姑娘谨慎不敢下猛药,加之乾州药材有限。所以用的方子温和,这一早才换了方子,重新用药。
她决意接受何玉,便用心照料起来。不仅煎药,还下了厨,想要用本就不精湛的厨艺将他照顾好。
陆清河听了张储的禀告后,黑着脸亲自来寻。看见了她当真要为那个男人洗手作羹汤,贤惠的模样。
清瘦的小脸隐在热腾腾的水气之中,眉眼像是远山,若隐若现。人在灶前认真的忙碌着,添了水,将笼屉放进锅中。转过身去灶前添火,才猛然看见站在门口的人。但匆匆瞥了眼就迅速低下头,窝进了灶前,一股脑的往里面丢柴禾,将火烧得旺旺的。
陆清河哼了声,脸色漠然,“出来,你既不想当着衙门的差使了,那有些话我要同你说清楚。”
银铃没动,埋在灶前,脑门烤着热烘烘的灶火。像是昨夜同陆清河一倔,盯着灶膛出神。
陆清河等了会儿,没见她挪窝。就提袍怒气冲冲的自己进来,但靠近了灶台时,又收敛了情绪,冷漠成人神畏惧的样子。
银铃绷着身,觉得上下皆被炙热烤着。恨不得钻进灶膛里去,叫陆清河没法盯着她瞧。
陆清河:“衙门里不养闲人,吃喝自己想办法。这些的东西,我会叫账房来同你算清楚。何玉是我的侍卫,原是有二两银子的俸禄。现在他腿断了,当不了差役,这银子也就没了。想要住在衙门就交银子来,不想就出去。”
小气的男人刷刷地将灶台上的吃食点了一溜,连小泥炉上的药盅也不放过。一副黑心地主的模样,好不讲情面。只是来通告她一声,也不等银铃说什么就拂袖而去,叫她连一句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那姑娘盯好些时候的灶火,眼睛烤得干涩。人影一走,眼泪就掉了来。埋头抱着膝盖呜呜的哭,在哭什么她也不晓得。
陆清河“绝情”离去,但没走几步听见哭声就停了下来。怔怔地回头,看着大敞开的厨窗,从里面飘出缭绕的白雾。带着白面的香气,还有肉香。
时安老先生站在他身后,拿着瓷碗,好奇道:
“伯都,在干什么?”
问他为什么要刁难那姑娘,一个大男人同她计较几分几厘。若要真的同她论钱,给何玉用的药,那姑娘几辈子都还不了。
“师……师父,我……”
“那姑娘原就未做错什么,人生之事不如意十之**,何必去强求。师父希望你以大局为重,切不可因小失大。”
陆清河没说话,只是躬身行了一礼离开。老先生无奈,摇了摇头。钻进厨房中,尝了只银铃新蒸出来的小肉包。
快要临近午时,奉命前来算账的账房先生,抱着算盘了和账册前来。算珠拨得噼啪作响,将银铃和何玉的饭食住宿银子,还有药钱都算的清清楚楚,誊写在账册上。
“姑娘请过目。”
毕竟是当初陆清河费了好些力气弄进衙门来的人,虽现下失宠了,但衙门上下的人还是恭恭敬敬的待她。呈上账目让她自己过目,并好心的转述陆清河的吩咐,务必要每日结清银子,衙门不赊账。
银铃也倔,当真低头去翻自己的腰包,拿出只绣花荷包来给他。
账房先生,数了数,颇为尴尬的提醒道:
“......还有何侍卫的药钱。”
她犹豫了一瞬,拔下后颈发髻上的银簪,“我……我只有这些了。”
见她为难的样子,何玉招了招手,道:“去柜子里,我还有些银子。”
俩人像是被黑心地主压榨的小夫妻一样,东拼西凑,总算是将银子给了账房先生。不多时那只银簪和碎银都呈到了陆清河的书案上,他花重金叫石雷去街上买了只锦盒回来,将银簪放进去。
午后,衙门前又集结起大批进山的队伍。分成两路,一路由通议人员带领着进山,组织寨民开荒修路。一路三四人由陆清河带领,慢慢悠悠的晃荡出城。
银铃是知晓他们要进山去了的,心里记挂着瓮叔的命案。木楞楞的坐在屋檐下切草药,身还在衙门里,魂却早就飘走了。
屋内的何玉,倚在床头看了会儿书,听着那挠人的声音,喊道:
“银铃,进来好吗?”
听见他的话,那姑娘立刻就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奔进来。随唤随到,从不迟疑片刻。
“放不下翁叔的案子,就进山去吧。”
他将枕头下的短刀抽出来,递给她。
“这是我爹爹留给我的刀,送给你。别忘了我,我等你回来。”
银铃眼睛一酸,接过了刀放进从不离身的腰包里,应道:“好,何大哥。”
然后背了背篓,换了衣服,站在院子里同他道别。
“何大哥,我走了。”
她当真像是一个要养家的小娘子一样,走出去了。何玉目送着她离开,随后才将目光收了回来,盯着瘫痪的双腿。暗暗的告诉自己,别急,慢慢来。
出城,走走停停的陆清河,早就叫人察觉他在等人了。明明想要那姑娘跟着自己进山去的,需要她的帮忙的。但就不开口,像只倨傲的狮子猫一样,晃荡明媚的秋日里。
“石雷,忘记带皮裘了。夜里凉,你回去帮我取来。”
石雷应声往城中去,在半道就碰到了跟来的银铃。她走的很慢,不远不近的跟着。以至于他折回了一趟衙门,再赶出来时,那姑娘依旧还是没有追上陆清河他们。
也许她本就不想跟得太近的,但石雷接过她的背篓甩在肩膀上,催促道:
“银铃姑娘,咱们快些吧。听说有很长的山路要赶,大人他们在等我们了。”
具体有多长的路要赶,他也不知道。是陆清河说的,目的在什么地方暂也未知。因为杨竖带回来的名单,还要等银铃确认上面的人来自何处,他们才能找去。
但他们闹翻了,单子至今还揣在陆清河的怀中,没让她看过。
石雷将龟速的姑娘提溜着,跟上了队伍。
陆清河看见她,态度十分的不好,黑脸问道:
“你来干什么,不是为了一个男人,连差使都不想当了吗?”
银铃耷拉着脑袋,拿头顶对着他,“来……来查瓮叔的案子。”
陆清河:“这里是衙门,不是你了结私仇恩怨的地方。我陆清河容不得你这样公私不分的人,回去吧,我们不需要你!”
他做势就要让差役赶人,邹远赶紧拦住陆清河,讪讪道:
“天不早,大人,要抓紧赶路了。”
陆清河作罢,长袖一摔,睨了银铃一眼率先离去。
“石雷,她的东西让她自己背!不许帮她,她只是个闲人!”
冷嘲热讽一顿,像还是不解气,回头盯着银铃那身捕快服,又刻薄道:
“既是不愿当衙门的差,穿着那身皮做什么,给我脱了!”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在场又都是男子。他叫那姑娘将衣服脱了,众人难以置信的看着陆清河。第一次见到向来温和的他,还有这副嘴脸。
邹远急道:“大人,这怎么可以,她还是个姑娘!”
陆清河:“要本官重复第二遍吗!”
石雷也看不下去了,壮着胆子打圆场,“大....大人,您发什么疯呢。银铃姑娘,别....你别听大人的。”
但那姑娘一声不吭,还是放下了肩膀上的背篓,摘下差帽。解开灰扑扑的捕快服,连着帽子、令牌,双手举过头顶,呈到陆清河面前。
躬身,垂下头,能够看见发抖自己的双腿。还好天凉了,她里面穿了豆绿色的对襟小长袄,垂下的衣摆能够像裙子一样罩住她的腿。可她还是觉得有些难受,喘不过气来。
但却没掉眼泪,也没红眼睛。背起了自己的背篓,走在最前面。长发随手挽了个圆髻,因为没了银簪,只用黑蓝相间的布条绑着,像蝴蝶一样在她颈后上下飞舞。
男主在线发疯……
女主:关于分手后,男朋友找我清算生活费的那些事
男二:关于工伤,老板连医药费都不给的那些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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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衙门不赊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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