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侯的头衔大抵来说也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当上位者想要抛弃一颗棋子时,仍旧会是毫不犹豫。
银铃走后的第二日,陆清河就换下了身上的绸缎袍子。穿着一身青灰色布衣,坐在屋重用早点。还是他自己一早起来熬的米粥,还有刚出笼的小肉包,搭着后厨腌的小咸菜。
如今身边就只身剩下他一个人了,弄了一大桌子才发现吃不完。慢慢的吃,然后收拾小厨房,净了手才向外走去。
月门下的锦衣卫已等候多时了,手上拿着披枷锁链。时安老先生也在不远处,静悄悄的看着。
陆清河走上前,向他行了一礼。
“徒儿去矣,何玉就拜托给师父了,银铃不久就会回来。”
时安摆了摆,面色有些难过,“去吧。”
耳边响起乾清宫里的声音,“舍身就义,忠君爱国。朕和百姓都会记得他,将来定然给再给陆家追认一个忠义伯的。”
作为皇帝,清脆的嗓音中并没有什么难过和不舍。那个人曾说,倘若他是太子的父亲的话。自己定然多少还会不舍就这样抛弃陆清河的,但显然他同她并不想有什么瓜葛。
所以现在他当真就只是一颗棋子而已,那便没有什么不舍了。
抛弃了,她还会有一颗更好的。
时安曾以为那九五至尊上的女娃,当不会如此的狠决。如今看来她确实很适合做皇帝,做一个无情的帝王。
拜别完,锦衣卫便上前来了。陆清河自觉的低头,等待上披枷。
赵恒却只是拿来了铁锁,“不必了,公子倘若有什么不舒服,只管同我们说。一路路途遥远,照顾不周,请多包涵。”
陆清河便只抬起手,握起双拳。不争一句,不辩一句。跟锦衣卫走前,还是回头看了眼时安老先生。
相信乾州有他在,巴东暂时得势,定然也不敢招惹他,能够护住何玉,等待银铃回来。
他又是皇帝的人,耳目遍布天下,能够代替自己将那姑娘培养起来。她是皇帝看中的人,没人敢为难她的。
所以可以安心的离去,即便会离开很长的时间,乾州也不会出乱子。
然而押解的锦衣卫前脚才刚离开,衙门的差役就跑到吏舍里。将何玉连人带包袱,全扔了出来。
他是前任罪员留下的,自然没有人待见他。两个差役模样的人,抬着轮椅出来毫不客气的推倒他。
何**脚不能动,翻到在地,像只王八一样翻不过身来。仰面而躺,急促的喘息着,忍受着行人好奇打量的目光。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才有好心人过来,将他翻过身。扶正轮椅,抱进去。
“这是出什么事了?”
何玉望见来人,才看见是当初来衙门给他治伤的田老大夫。
男人苦涩的摇了摇头,“没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罢。”
他看着倒是释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田老:“衙门里的陆大人呢?还有银铃姑娘呢,他们都不管你的么?”
何玉没想到,他竟还不知打生桩的事,“有人弹劾他害人命打生桩,被锦衣卫拿进京城去了。银铃姑娘她.....她去顺安了。”
到了这时,他似乎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陆清河执意要给那姑娘弄个一官半职。不若像是今日,大树倾倒,他们这些不过就叫人随意践踏的下场。
“这.....”
老头挎着药箱,一脸的唏嘘。推着何玉转身,道:
“何侍卫现在没地方去吧,不妨先到老夫的医馆去,等待银铃姑娘来再做打算。”
何玉点点头,抱着老头捡起的包袱,同他一起离开。
随后角门下的道童,连忙跑进了后院,钻进道堂中,不慌不忙的行了一礼。
“回师父,巴东世子将陆清河那个断腿侍卫赶出去了。”
时安恍若未闻,只是将执着的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默了一会儿,道童遂接着又禀道:
“苗寨中有异常,他们大概是要寻仇。埋伏在了斜坡口,约莫七八人,每人都配的有弓弩。”
时安淡淡应了声,示意知道了,并未做其他吩咐。
道童不敢退出,又等了一会儿。见当真没有吩咐,才讪讪的退下。
谁料,时安却突然出声,道:“派几个人去顺安盯着,有什么事及时来报。”
“是。”
还是没提陆清河的事,道童不再多问,退了下去安排暗卫前去顺安。
斜坡口,在鸡藤峡下。对于此处,陆清河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当初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姑娘,就是在这里凭借着一股莽劲来刺杀他的。
时隔一年了,故地重游,感慨颇深。
一行人走了三日,天黑时到的崖口。不过没有上山寨去,就地歇息在了路边。陆清河身上有锁链不便,也是顾及着自己的脸面,一直待在车中未出来。
锦衣卫在空地上起了篝火,给他送来干粮,还有羊皮水壶。垫过肚子后,他便靠着马车假寐歇息。
心下暗自盘算,银铃是不是已到顺安了,农考可还顺利。
正是混沌之际,突然外面起了骚动声。锦衣卫立刻察觉到了靠近来的响动,警觉的围在马车旁。
突然一只利箭从夜色中射出,赵恒抽出绣春刀挡开,接下来又是数只箭矢簌簌飞来。
车内的陆清河吓得直发抖,掀开帘逢,箭矢咚地就扎在车板上,险些戳伤他。
“是苗人的连弓弩,各位小心。”
他很快就镇静下来,知晓苗人的连弓弩虽然厉害,但皇帝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拿几个活口自然不再话下。
“烦赵大人和几位兄弟,费心拿几个活口。”
赵恒眸子一垂,半响后才示意锦衣卫往林中去。马车前一下便空了,苗人的弓弩瞄准了马射去。一箭射瞎了马眼,受惊的马立刻狂奔起来,往悬崖边蹿去。
“赵大人,救我!”
陆清河扒着门板,奋力呼救。箭雨来时唰唰的射来,扎在门板,擦伤手指。吃痛,他又一骨碌滚进了车里。
“赵大人救我!!”
他还不想死,扒着车窗钻出半个身子,向身后的锦衣卫招手。可是他们只追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耳边呼呼刮人的冷风,树影如浮光掠过眼前,顿时就一阵失重感袭击来。马鸣嘶嚎,天地江河,山川日月颠倒。
陆清河连带着马车一起摔下山崖,瞬间就消失在了悬崖底。
有锦衣卫见状,还想沿着崖边下去救,赵恒却出手拦了下来。
“不必了,这就是他的命了。”
皇帝早就抛弃那颗棋子了,而他还不知道,傻傻的以为自己只是饵,锦衣卫必然能救自己。
“可是.....”
有人还是不解,他们并没有接到要杀陆清河的命令的。
赵恒:“不必再说了,时安老先生的意思就是圣上的意思。”
在乾州羁押陆清河,那个作为他师父,又是帝师的老人,对于他们都未曾叮嘱半句。可见这是默认了的,陆清河死不死就看自己的命了。
“把这几个人押进京去,听后圣上发落。”
他让锦衣卫将抓获的几个苗人都绑起来,又朝着崖底看了眼。揪着其中一人,问道:
“谁派你们来的?”
“呸!”
那汉子恶狠狠的啐了他一口,骂道:
“我苗家死去的亡灵派我们来的!就那么让那狗官死了,便宜他了!”
赵恒:“圣上已经派人彻查打生桩了,为什么还追来闹事?”
“哼,你们官官相护,指望你们狗皇帝给苗人公道,还不如我们自己的苗刀快!”
苗人不敢信官府,就是因为官官相护。表面上看着问罪下狱,实际上很多官员回了京,摇身一变依旧作威作福。所以埋伏此地,想要把人劫上山。
在官府无法相信时,他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刀。
“你们倒是又几分血性。”
既是夸赞又是揶揄,赵恒一把将人丢开,把玩起收缴的弓弩。
而陆清河一路跌到崖底,马车摔得粉碎。马肚戳在地下的木桩,当场毙命。涓涓热血淌在地上,蓄成血池,他被温温得泡在里面。
因为摔断了脊梁,动弹不得。嘴巴张着,一翕一合的想要喊出声音来,但都被淤血梗在了喉间。
挣扎了半响都无果,他只得闭上眼,想要蓄积些体力等待救援的人——皇帝的锦衣卫,或是他师父时安老先生的人。
但是一夜过去了,天边已经有了晨曦,陆清河依旧没有等来他等的人。
倒是苗人的说话声已经逐渐靠近,以脚步和说话声判断,至少有数十人。呈地毯式搜索而来,走过的路都用柴刀清理的干干净净,势必要找到那个摔下山崖的人。
他的脑袋一阵发懵,绷紧了呼吸。不敢相信,不但锦衣卫没下来,连时安的人也没来。
然后才迟钝的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被抛弃了。巴东接手乾州衙门,意味着皇帝重新启用了羁縻制,并且她很看好的他。亲手提拔,将政绩喂到他的嘴中。
而他自己,是不是做作为打生桩的罪魁祸首,做实了这罪名。
皇帝要的从来都不是真相,而是一个替罪羊,安抚民心。将来乾州的新政,水利依旧还会继续按照他的方略推行。
陆清河在震惊中,又哭又笑起来,泪眼朦胧的盯着晦暗的天空。
笑得自己傻,自己的可悲。他的一腔忠义之心,不过是一颗棋子的自我感动。
很快他的耳边不但响起了说话声,还有山崩地裂的响动,震得地面发颤。猎猎风声,从悬崖上席卷下来。
“虎.....虎婆!!”
“虎婆下山了!!”
苗人得惊呼声接踵而起,四散逃开。陆清河听不懂苗话,只觉得这情形似曾相识。绷紧了身子,抬眼只见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朝自己扑来。
他下意识地就大喊了声,“元宝!”
以前的小陆大人:我要做忠臣,贤臣,和皇上做一对千古君臣的佳话!
今天还有以后的小陆大人:我要做权臣,权倾朝野,架空皇帝的那种!
皇帝扣扣耳朵:你再说一遍?
小陆大人立马耙耳朵:我去看看我家夫人考试考得怎么样了,孩子小,心眼又实叫人操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3章 弃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